落霜不必冷

2017-10-03  本文已影响0人  Faience

流連抑或常在別後。猶如雪和霧,怒放在嚴冬、凜晨,最動人卻在盛夏、晌午。

又像是一路逛過的展館。細節的迷人之處,總是臨到歸程,才一點一點地、如火星般湧現。

這裡和家鄉,或許隔得也不算遠。菜場裡急旋的塑料袋,汽笛聲中冰涼的欄杆,兩個時空,延遲拍攝的一樣風景。多種感覺的交織,疏離了敲下鍵盤的每一個瞬間;過去,卻驟然親近。

也許,我真的應該忘了你。

我,過去的我,太在意自己,準確的說,是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自己在你心裡的地位。卻如同瞎子一般,無視了太多灼熱的暗示,錯過了太多機會。而那些細節,是在你離開很久很久之後,才開始一點一點從遙遠的記憶中浮現出來的,而且無一不使我深覺謎團最終解開那種震驚——以及緊隨而來的,失魂落魄。

你有一日忽然對我說:“沒想到你會偷偷看我空間啊。”

我心裡想:“原來你會注意到我偷偷看你的空間嗎?”嘴上卻說:“我為什麼不能看啊?”

那一瞬間心裡首先湧起的,大概是感激。近乎知己的惺惺相惜,亦有些為摯友掛念的理所應當的驕傲——當時的我,真是驕傲,以至於把所有對我的關注都當作理所應當——如今想來,其實我的沒心沒肺,根本不亞於你。只可惜,那時一顆心也只圍著自己,根本來不及去捕捉這突如其來的感嘆中的,或者說,這感嘆中到底有沒有另層含義;亦沒有料到,這種被另個人如此pay special attention,乃至於是實質上的treasure的感覺,竟是往後幾年都無幸得到的無上光榮。

話,可能有些過。誰沒有一個青春期的hero呢?只是,我,過後離開了這曾經綠意盎然的土地,走向更廣闊更擁擠的世界,方察覺到,原來不是每個人都有去愛別人的能力的;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對你知根知底的;你在那個時期所得到的,可能之後再也得不到。那個連陣風吹過來都會覺得整個世界在仇視自己的年紀,有個人能忍受你的長相和脾氣,為你著惱,為你費心,儘管你每次都take it for granted,你是有多幸運?而最不堪忍受的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揮霍。

青春期的感情,大概真的是人一生裡面最最可遇而不可求、最寶貴的。那時光裡的每個人,都是這世界嶄新的開拓者,都沒有利用別人兼利用自己的心思和能力;單純的陪伴,樸素的互相欣賞,永遠都傾注了全部的真感情;不加任何挑剔,不受任何偏見的影響,不會直截了當地把自己的履歷和要求全都擺在面前,然後認認真真地同對面那個人——無論是戀人還是朋友,談條件。不是的。那時候,真的是一顆心有什麼,全都掏出來給那個願意陪伴自己的人。整個靈魂都是敞開的,在外人面前內向得要命,在親戚面前羞澀得開不了口,唯獨那個人,那個人的笑可以讓你一個星期都不會發脾氣,那個人的目光可以讓你有種安全感,在這安全感裡,你覺得自己無論怎麼口若懸河、怎麼吹牛都永遠不會陷入無話可說,或是被揭穿的尷尬,那是你的主場,而這主場裡的背景,這天氣,這整個跨過去的豪邁時空,連同這時空裡的那個人以及旁的人,全都歸你所有,別人無法奪走。

敵視與懷疑,是有的;悲傷與失望,亦是有的。年輕的缺點,在於不會掩飾,還以為自己的戲實在作得很到位。是的,是我親手放棄了你。我悔恨無已,可當時的確太心高氣傲,不知寬容為何物。我嫌棄你的粗俗,你的塵世的一面,以為真正的知己都應該處處合拍,處處使我迷戀。可我真的錯了,我亦是個凡人,即便存在那樣完美的人,以我區區凡胎肉體,又怎麼有資格可以得到?

意識到自己錯了,需要很久。之後種種的人際交往,特別是進入大學之後的朋友關係,忽然敲醒了我;而每到那種忽然清醒的時候,整個世界幾乎都翻轉過來,重重地壓在我身上。其中不止一次絕望地想,要憑藉一己之力,拉住一個人,或把自己拴在他們的心裡,是有多麼難!大部分人,見過一面還能記得你,已是分外客氣,除此之外再無法奢求;能一起上課做項目,已是難得,必須抓住機會認識一起聊天、約吃飯的對象;其餘的大部分,皆為路人。成年人的社交生活,多半是忙碌在各個社交場上的,一個場子的人,可以完全同另個場子的分隔開,每個場子的朋友同你相處個幾小時,散場之後各奔東西。有幸偶然撞見,互相慰問幾句,便各自回頭沒入人潮。

可真正會失落,是在無懈可擊的我東奔西走忙完整整一天之後,本該滿足地沉入夢鄉之時:夜深人靜,那種無地可循的空虛忽然似幽靈一般地找上來,在耳邊尖叫著,教你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聽歌沒用,吃藥也沒用——又或者,是只有在夢裡我才有膽量承認,這空虛有且只有一個來源。

是懷念。對你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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