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到底犯了什么罪?

国内新闻最近毫不吝啬地跟踪着美国媒体的报道——关于特朗普的所谓“通俄门”，最新的进展是特朗普内阁的最高级成员之一——司法部长Jeff Sessions最近接受了特别调查官的问询，照这样发展下去，接下来很有可能特别调查官就将会问询到特朗普本人了。

一开始我和其他吃瓜群众一样，觉得所谓“通俄门”简直是无稽之谈，哪个美国总统的候选人会脑子坏掉了去跟俄国串通啊？我都马上宇宙Number One了，我还要串通个鬼啊？

后来读了The New Yorker杂志（纽约客）12月11号的专题文章《The Russia Portfolio》，才发现这件事其实真的很有意思，一来可以从中一窥美国的政治和司法制度的复杂设计，见识其媒体、政府官员个人和整个政治体系在制衡总统权力上的作用，二来相信这个案子后面绝对还有好戏，为了帮助大家理解，特总结翻译文章部分供大家参考娱乐。

“通俄门”关键角色：

前联邦调查局局长科米(James Comey): 这位老兄，在成为特朗普的心头恨之前，正是希拉里的心头恨。他可以说是希拉里竞选失败的直接导致者，正是因为他在大选投票前一周忽然宣布关于希拉里的“邮件门”联邦调查局还有新的调查要做，导致希拉里的民调暴跌，最后惜败特朗普。有意思的是，他却并没因此成为“特朗普的人”。特朗普上任后，其“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弗林因为涉嫌在特朗普上任前私下接触俄国大使被媒体爆料而引起联邦调查局的调查。然后特朗普私下要求科米停止对弗林的调查，科米不听，接着被特朗普以“工作不称职”为理由解雇。所以科米的人设相当复杂，并不属于任何派系，看起来完全是以个人喜恶在做事（我们也可以说他很专业，但是真正有政治责任心的人应该会避免在大选投票前重新去炒希拉里的邮件门这盆本来已经冷了的饭），看起来唯一的动机在于刷个人存在感。科米被解职后在参议院情报委员会面前作证说了特朗普私下要求他放过弗林的事，当然，这件事当时只有他们二人在场，并无证据。

弗林（Michael Flynn）：特朗普竞选团队关键成员，后被任命为“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弗林，因为私下接触俄国大使一事被媒体曝光而辞职。去年12月1号，在联邦法庭上，弗林表示认罪——他认的罪是“做伪证”罪，即在一开始对联邦调查局撒谎，说他没有私下会见过俄国大使。“做伪证”在美国是刑事犯罪，因为这种行为直接影响了司法公正。目前弗林已经承诺解答调查官的核心问题：为什么特朗普和俄国人要相互帮忙？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是否对俄国人承诺过某些事情？作为交换，弗林目前只面临一项刑事指控，避免了其它更重的可能指控。（看过《傲骨贤妻》的亲们一定记得美国的prosecutor经常会以减形轻判为条件与交换被告提供更多信息）。

据媒体称，弗林在特朗普上任前私下会见了俄国大使，主要内容是告诉对方特朗普上任后将撤销奥巴马总统任内最后时间对俄国所进行的经济制裁（因为克里米亚和乌克兰的事情）。因为这一消息，俄国决定对于奥巴马的制裁决定先不予评论，一切等到特朗普上任后再说。对此，特朗普当时曾经发Twitter说 “Great move on delay (by V. Putin) – I always knew he was very smart!”（延迟的决定很对，我一直知道普京是个聪明人）。看起来特朗普发Twitter的这个习惯真的很不好……于是问题就产生了，特朗普干嘛要对俄国这么好？难道是俄国人也帮了他什么忙？

调查方：目前有三个有相关权力的组织正在对特朗普团队涉嫌于俄国人私下接触并承诺利益互换进行调查

1.司法部任命的特别调查官穆勒Robert Muller：虽然司法部长（Attorney General）是由总统提名，经过参议院投票通过的，但是在美国司法分支跟行政分支是并立的，其工作之一就是要对行政部门进行监督，鉴于各种流言、媒体爆料和关键人物比如科米的证言，司法部需要成立特别调查组来调查特朗普涉嫌妨碍司法公正的事（就是要求科米放过弗林的事）。这位特别调查官由在相关事宜上代理司法部长的另一位司法部官员任命，因为现任司法部长也曾经是特朗普竞选团队成员，因此在这些调查事项中自己要求“回避”。科米在5月被解职，一周后穆勒被任命，据说在6月份特朗普曾经要求把穆勒解职——结果发现他没有这个权力。这个穆勒并不是等闲之辈，正是联邦调查局前任局长，担任局长长达12年之久，可见不是省油的灯。

穆勒的任职书上是这么写的“进行一个全面和彻底的调查——关于俄国政府对美国总统2016大选的干预…包括任何可能的联系，或者合作——在俄国政府和特朗普总统的竞选团队的成员之间”。

2.参议员情报委员会：这个是参议院常设的委员会，因为该案涉及到“国家安全”，因此参议员情报委员会也有义务进行调查。该委员会可以要求任何人前来接受质询，质询过程是“Under Oath”(宣誓证言)，具有法律效力。在这种质询中说谎被发现将形成“做伪证罪”——当年克林顿被进入弹劾程序并不是因为不正当性行为，而是因为在接受质询的时候说谎，形成“做伪证罪”。

3.众议院情报委员会：这个也是众议院常设的委员会。

特别调查官调查进展：到目前，已经有4名特朗普竞选团队成员被提起刑事指控。其中弗林已经认罪。

美国媒体在“通俄门”上使用的关键词是“collusion (with Russia)”，中文把collusion可以翻译为密谋。特朗普的律师团一直把这个作为一个主要的辩护：在美国的法律中，并没有一项叫做“密谋罪”的。

法律界人士指出，虽然没有一个“密谋”罪，但是有一个叫做Criminal Conspiracy“犯罪共谋”的罪，如果要定罪，需要证明所密谋之事是法律所禁止的。

而特别调查官的调查目前集中在三个方向：

1.特朗普竞选团队的非法的游说活动

2.在竞选期间，希拉里和民主党全国大会的邮件被非法盗取的事件

3.特朗普和其它人员的可能的妨碍司法的行为

第一个方向的调查开始于一年多前，由当时的司法部牵头。去年10月30日，一个华盛顿的大陪审团对特朗普竞选团队的前主任Paul Manafort和Rick Gates提起诉讼，因其为乌克兰政府所做的游说工作，指控他们12项刑事罪名，包括洗钱、对政府调查员说谎等。

目前，特朗普竞选团队与俄国的联系的整个状态尚不可知，但是从调查官已经知道的事实中，可以推断甚至证明有密谋行为，其中最关键的证据是几轮在特朗普竞选团队成员和于俄国有关联的人士之间的邮件来往。

2016年夏季选战正酣时，一个叫做Rob Goldstone的身份复杂的英国公关人士（他在2013年在莫斯科进行的环球小姐比赛中于特朗普相识）写邮件给特朗普的大儿子Donald Trump Jr. 说“我可以给你们团队提供一些官方的文件和信息，这些文件和信息可以曝光希拉里和俄国之间的很有问题的，甚至是非法的往来，这些对你父亲很有用。这些显然是非常高层和敏感的信息，但它是俄国政府对特朗普先生的支持的一部分”。小特朗普随即回信说“如果是像你说的，我会很喜欢，尤其是到夏季末尾的时候”。然后在2016年6月9号，在纽约的特朗普大厦内，双方进行了会面。出席的人包括小特朗普，Goldstone介绍的一位俄国律师，特朗普竞选团队主人Paul Manafort和特朗普的女婿Jared Kushner. 7月22号，维基解密放出了成千上万的从民主党全国大会邮件系统中盗取的邮件。（这些邮件主要揭露了民主党全国大会在党内选举中偏袒希拉里，打压另一候选人桑德斯的情况。邮件泄漏后希拉里的名声受到负面影响）。几天之后，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特朗普说“俄国，如果你在听，我希望你能找到希拉里从她的私人服务器中删掉的那几千封邮件，我相信我们的媒体会奖赏你们的。”

10月7号，维基解密又放出了从希拉里竞选团队主任的邮箱里窃取的邮件。三天后特朗普在一次竞选活动中宣称“我爱维基解密！”。大西洋时报报道说10月12号，维基解密的Twitter账号给小特朗普的账号发了一条信息：“很高兴看到你和你父亲公开谈论了我们的行动——建议你父亲发送以下链接（这是一个可以直接搜索那些被盗邮件的链接）”。15分钟后，特朗普发Twitter说“我们的媒体根本就不关注维基解密的爆料——腐败的系统！”。几天后，小特朗普转发了那条链接。

以上这些行为是否达到了犯罪的程度，如果是的话，是触犯了什么法律？美国法律禁止政治竞选人和他们的助手寻求或者获得外国个人和团体的“捐献”（contribution）。华盛顿大学的一位法律教授宣称，这里讲的“捐献”不单是指现金，而是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维基解密提供的那些被盗邮件，显然对特朗普的竞选时有价值的。

如果在这个思路上来进行法律诉讼的话，维基解密的身份可能是一个障碍。因为以上的联邦法律对“媒体”有一个豁免。除非控方把维基解密定义为一个被俄国政府利用的情报机构。

另外还有一个思路可以把以上行为定义为犯罪。就是对邮件的盗取行为。乔治-华盛顿大学的一位法律教授认为，即使盗取邮件的人并不是特朗普团队的人，但只要他们同意别人，或者鼓励别人去这样做，就是犯法。

而小特朗普转发非法盗取邮件的链接的行为是否犯法呢？专家认为，这个可以适用“协助犯罪”的法律条款。

虽然现在还不能证明特朗普团队鼓励别人去盗取邮件，但是特朗普的相关言论，和小特朗普的转发行为，可以被认为是鼓励了非法盗取邮件的传播，因而被认为是犯罪行为。而为特朗普竞选服务的一位数据分析公司的CEO也被爆料曾在2016年夏天主动联系维基解密，要求得到希拉里在国防部工作时的邮件。

但是，以上这些诉讼的思路都是比较弱的，就像在所有的白领犯罪里面，律师总是会宣称“我的当事人并不知道他的行为是犯法的”。所以，关键是要证明相关人员知道他们的行为是非法的——比如说，销毁相关证据，或者对此撒谎。

当然，于“犯罪共谋”相比，“妨碍司法”的罪名是非常清晰而容易理解的。科米在参议院情报委员会质询中宣誓叙述了他与特朗普的几次会面，会面中特朗普要求他停止当时已经开始的关于俄国干预2016美国大选的调查。而科米的拒绝，也成为他被解职的原因。当然，特朗普方面坚称解职不是由于这个原因。

即使科米的证言能够被证实，对于美国总统是否可以在在任期间被以“妨碍司法”罪名定罪，也是一个问题。在70年代尼克松的“水门事件”中和在克林顿的“白水门”调查中，特别调查官都没有提出正式指控，而是把相关证据交给国会，作为国会考虑是否对总统提出“弹劾”的依据。

虽然在美国宪法中有关于弹劾总统的明确要求“重大犯罪和错误行为”，但是如何理解还是比较模糊的，从历史的经验来看，对总统的弹劾更加是一种政治过程，而不是一个法律过程。比如克林顿因为做伪证而被弹劾，而特朗普如果被证明妨碍司法，也可能成为被弹劾的理由。最后，因为俄国的参与，可以考虑为某种通敌行为而被弹劾。除了竞选期间的行为，特朗普在俄国的地产酒店业务，如果被证明从俄国政府取得不当利益，也可能成为弹劾的理由——在这一项上，美国的众多媒体也从没放弃过调查。

总而言之，特朗普的前面还有很多坑。他是否能够顺利完成4年任期看起来还有点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