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是我们的命
最近断断续续地一直在重读《论语》。小时候听很多人说这是一本教人做人的书,那时候虽无力反对,但总觉得这说得太浅,不符合一本圣贤书的设定。
时过境迁,过了这么多年回头再读,发现它真的就是一本教人做人的书。为什么这样说呢?这事我们还得从什么是“人”说起。
要说什么是人这个问题恐怕不是我的学力能够说清的,但我们虽不能精确定义,大概描述一下还是能做到的。比如人最显著的,也是与动物区别最明显的,就是人有精神,这是人在千万年的进化过程中慢慢习得的。
那什么又是精神呢?这仍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我们也只能大致描述一下。所谓精神就是有自己的主观意识,能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做事的能力。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无法做选择,只能受某种力量支配着生存。比如动物遇到危险自然就会躲避,饥饿时遇到食物自然就会进食等等。作为人则不同,人会依据不同的目的进行选择,比如敌人用酷刑或死亡威胁革命志士,他们并不会因此害怕而供出关键信息,印度的圣雄甘地用绝食的方式去争取人民利益,孔子明明知道他那一套在那个时代不会有人理会仍要全力宣扬等,这些在动物身上是绝不会发生的。如果你某一天看见有人用鞭子抽一条狗,它不仅不跑反而挺身向前你肯定会认为它成精了。所以自主选择的意识就是人的精神内核。
不过,人虽然有精神,但归根结底还是动物,所以动物身上具有的本能他仍然具有。孔子说:“食色性也。”意思就是说想要生存(食)和生殖(色),是人的本性。这表明孔子是承认人是有动物这一层因素在里面的。可是,人要不要屈服于这一层动物的因素呢?这一个问题成了孔子思想,也即整个《论语》思想内涵的出发点。
孔子在周游列国的时候有一次迷路了,就叫子路去问两个正在种地的人。谁知这两人是两个隐者,不仅没有告诉他们路径,还嘲笑了孔子一番,说这个世道这么乱,你却叫人去守什么仁智礼仪,不是胡扯吗?这样的乱世,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跟我们一样,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与鸟兽为伴。子路把这番话如实告诉了孔子,孔子黯然神伤,说道:“如果我们是鸟兽,自然应该回归山林,可毕竟我们是人,怎可与鸟兽为伍呢?”
这则故事出自《论语·微子》,它揭示了一个深刻但又显而易见的道理,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做人。孔子说,很简单,因为我们就是人。
那么既然我们是人,为什么还要教我们或者说劝我们做人呢?因为做人并不容易。正如上述所言,人既具有自我选择的精神,又具有动物的本性,这两者在大多数时候是并行不悖的,但在某些时候,却只能二者选其一,这就是做人的不容易处。
在《十月围城》这部电影中,16岁的李重光为保护孙中山的安全,毅然选择假扮他的样子引开杀手的注意力,最终慷慨赴义。他生前曾对他的伙伴阿四说过:“你说你一睡下梦里见到的就是阿纯,而我,一躺下梦里见到的就是未来的中国。我活了16年,等的就是明天的那一个小时。”这显然就是一个“人”的作为。人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抛弃一切,这完全违背了动物世界的自然法则,所以这是做人的终极体现。相反,人也可以随波逐流,趋利避害,比如见利忘义,自私自利等等。动物是不讲仁义道德的,也不懂得什么国仇家恨,所以人一切都按照本能欲望来行事其实就无法跟动物区分开了。
但话虽如此,自然的力量仍不可小觑,即便是孔子本人,也只能在60岁的时候才能做到“耳顺”,70岁的时候才能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一书并不是孔子本人所著,而是他的弟子及再传弟子整理出来的,这个细节或许说明了,孔子觉得自己在没有最终定性之前,是不应该,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地去教导别人怎么为人的。从这一个层面讲,《论语》就是一本战斗的书,一本人性与兽性战斗的书。
孔子一生颠沛流离,中间有没有过放弃,有没有过软弱,今天我们无从考证,但最终他修成正果,他的弟子们回顾他的一生,把他个人的悲喜与挣扎上升到每个人的悲喜与挣扎,上升到整个人类的悲喜与挣扎,成就了《论语》一书。所以《论语》一书就是在教人做人、劝人做人。
孔子曾说:“虽然做人不容易,但是我们仍然要试着去挣扎一下、搏斗一下,谁叫我们投生为人呢?这是我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