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他是个勤劳的老头儿。
喂羊,喂猫,喂兔子,生炉子,挡鸡笼门。
他很巧。
儿媳妇说他,烙饼,包饺子,推磨压碾,纳鞋底,除了不会生孩子,啥都会。
他是个石匠。
农村盖房子“上梁”的那一天,会给喜糖。小时候,谁家盖房子我比谁都开心,因为他会带回糖来,都给我。
长大了,瞧不上那些包装简陋的硬糖,担心长痘,不爱吃了,才知道掉了牙的他最爱“嘎嘣嘎嘣”的吃硬糖。
作为施工队里的“大工”,总能轻松地爬上高高的架子。从毫无保护措施的上边掉下来,却毫发未损,那时候连惊讶都不懂。直到高中舍友的爸爸,也是摔下来,长期卧床最后去世,才后知后觉地心有余悸。
人们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去年,因为天晚路滑,带着奶奶把三轮车开到了桥下。万幸没有骨折,甚至没有擦伤。而一个同龄人因为三轮车翻车,骨折手术,感叹好似重生。好想抱抱没受伤的他,现在他就躺在那张冰凉的席子上。
看到没有了车灯的三轮车,不敢想象翻车的瞬间。
小时候,特别“独”,甚至有些霸道,什么都不跟弟弟妹妹分享。他瞥我一眼,“娟子,你给他们点不行蛮?”现在却想不起来他的眼神,回忆里都是他裂开嘴笑的样儿,没有门牙。
虽然牙不多,他却偏偏喜欢吃硬的,硬糖、硬点心。他说“牙花子”早就磨出来了,曾经想到给他安副假牙,好像因为贵,念头就灭了。
没有几颗牙,却总是给家里那只懒猫,嚼吃的。因为懒,这只猫从来逮不到老鼠,所以只能靠喂,人吃啥它吃啥。猫碗里有嚼了几下的韭菜馅饺子,我惊讶“猫还吃这个?”“撵个小孩吃的”,他嘴里嫌弃着,却分明在笑。
小学时候,晚上看《还珠格格》,他却老是打呼噜,简直破坏气氛,总会大声地拖着音喊“老爷~”,他仿佛会懵懵地醒来,惊讶的“嗯嗯”。不一会又“雷声大作”了,我跑去床边,看他张着嘴,于是捏住他的鼻子,因为呼吸不畅,呼噜便停了,他翻一下身。
后来妈妈说,有时,人累了会打呼噜。当时的他肯定很累吧。
白天早早起来,去地里干一早晨农活,再去施工队爬一天架子,晚上回来喂所有的家禽家畜。农忙时候下午回来掰玉米,摘花生。
奶奶不在家,我的小辫子没人梳,他把头发梳顺了,捋在脖颈处,绑一个不能再低的马尾。
第一次吃他炖的鸡蛋,黄黄的,嫩嫩的。而奶奶做都是煎的蛋饼。
突然发现很多回忆都是小时候的,上学了,每次回家总被作业绑架,对他的印象寥寥。
都说“陪伴是最长情地告白”,爱情是,亲情也是。
工作后,每次回家,妈妈总撵着我去看他们。我却总是觉得无所谓,要不就是打个照面就走。有时候甚至见不到他。他很忙,每天下午按时去放羊。他的羊从来都不用拴,出去时听话的跟着他,傍晚吃得饱饱地跑回家,他被远远的落在后边。
现在看着满圈的羊,却再也见不到放羊的人了。
过年走亲戚回来,他要脱下外边的棉袄,因为表里分离了,手抽不出来,我帮他拽下来,又把表里捋好,发现这个袄太薄了,骑三轮车一定很冷。暗暗想明年要给他买个袄。可是现在呢,买了也没人穿了。
妈妈让我带他和奶奶出去玩玩,坐坐孙女的新车,我还有好几天时间,可他却不给机会了。
以前害怕自己赚钱少,担心无力支付父辈治病救命的医药费,现在却更怕他们溘然长逝,连借钱的时间都不给儿女。
他仍然侧卧身,面朝里,跟睡着了一样。摸他的脸,真希望像小时候一样,他会懵懵地醒来,惊讶的“嗯嗯”,再翻个身。可是任由我怎么推晃,他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