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他娶了一个“陌生”女人
“外公,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今天啊,九月九,也是属于你外婆的日子!”
月下,银杏阁,浓烈的思情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刘允之抚摸着外孙的小脑袋,看着屋角之上那一串串红艳艳的辣椒慈祥地微笑着。
一九六八年 九月九
大红的灯笼挂满了村头泥土路的两旁,刘家娶媳妇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云水村。
十八岁的刘允之独立坐在他人为他准备的婚房之中,低着头,手里抓着一把小红椒,脸上没有一丝的喜悦。
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只是嫁给他的姑娘他连面都没见过,一切都是他父母做的主,寻的媒。
“允儿,别傻坐着了,快去准备准备,一会跟叔叔几个一起去迎亲,时辰快到了。”推门而进的老汉刘煲,看着自己的孩子还傻愣地坐在屋里,心急得很。
“爹,我,我还是不想娶。”刘允之抬起头苦着脸。
他是真的不想娶一个陌生人,因为他想娶的人是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女孩。
“你个龟儿子,给我起来,这已经谈好的亲事能说毁约就毁约的吗?再说了,就你这木头样?全乡有哪个姑娘会看得上你,人家女方能同意,就已经是我们刘家上辈子积的福了。”刘煲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一肚子气。
“爹……”刘允之喊了一声爹,只是还是没能改变事实。
婚嫁,娶媳妇,刘允之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他希望自己的婚姻可以自己做主。
云风路上,刘允之跟在几个叔叔辈后面,慢里斯条地走着。
“你还能再慢点吗,那样说不定等你到了,她就成别人的婆娘了抱着别人的孩子了,误时辰,这是不吉利的。”刘允之的叔叔刘西风看着身后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
刘西风也想不通,娶媳妇这种事不是应该很开心很兴奋的吗?怎么到了刘允之这里像极了一件苦差事。
刘允之是真的走得很慢,从早晨六点一直走到九点,才到了本应该八点就到达的巴南村。
巴南村,冷家偏房之内。
“娘,你当年嫁给爹也是我这一般大吗?”马上即将成为别人新娘的冷小若,摆弄着肩上的一根长辫,向身后的林溪月问道。
“闺女啊,嫁人以后,可不能像在家一样,大大咧咧一点样子都没有。”林溪月没有回答冷小若的话,只是不放心地叮嘱着,虽然这个叮嘱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哦”冷小若转过头扮了个鬼脸,嘟着嘴。
“准备得怎么样了?看时辰应该是快到了,你们要快点!”门外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探着头露出那一张帅气的脸。
今天是冷幻木这辈子除了娶老婆之外最开心的日子了,嫁女儿他已经想了很久,也求了很多人,只是就是嫁不出去。
他也搞不懂,为何就是找不到亲家,自己的女儿不说美若天仙,至少在村里也排前列,说吃苦耐劳也没有几个女孩比得上。
“大大咧咧跟男孩一样,难道这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致命原因吗?”冷幻木曾在内心里问过自己好多遍,还好这次终于可以嫁了,看着眼前打扮得跟仙女一样的女儿,他在心里笑得可欢了。
“催啥催,你是不是巴不得女儿早点嫁出去?”林溪月白了一眼门口的冷幻木,冷家当家做主的她其实内心里也早就想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当今天真要嫁了,她还是非常舍不得。
其实林溪月也有想不明白的事,刘家上门提亲的那天冷小若的表现她实在是想不通。
她记得那天刘家派媒人来提亲的时候,刚开始女儿还正常,只是一听到刘家报上未来姑爷名字时,女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端茶倒水,彬彬有礼,走路那端庄的样子差了蒙了她的眼。
“幻木,人来啦!”冷小若的叔叔冷小川急冲冲地感道,那洪亮的声音拉得老响,生怕大家听不见一样。
“啊,那赶紧,鞭炮,鞭炮点了!”冷幻木听到接亲的来了,也不顾屋内娘俩了,转身就跑。
冷家的院子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也迎来了刘允之等人。
刘允之看着叔叔辈一个劲跟对方道歉,嘴里一直说着“亲家啊,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几天下雨路湿不好走。”
“没事,没事,没有误时辰就好,走走走都进去坐,先吃个点心,然后半个小时出发,时辰刚刚好。”被叫作亲家的冷幻木打着哈哈笑着迎客,偶尔眼角之间还打量着未来姑爷刘允之。
今天是冷幻木嫁女儿的日子,他开心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两字,在那个年代有人愿意娶他女儿冷小若的人,已是少之又少,所以在他的内心里对那个媒婆早已表达了无数次的感谢。
眼前的姑爷清秀得像个书生,只是冷幻木似乎也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的不满意,因为他脸上的笑容似苦非甜。
不过冷幻木可不管这些,能有人愿意娶她女儿就好,人长的不赖,脾气好点,至少不要像自己女儿一样,对方家境还行,这就是他所要的标准,眼前刘允之正好符合这些标准。
微笑,点头,哈腰,成了刘允之能做的所有,天生木讷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不该说什么,这些动作成了他的标准回应。
冷家闺房里的冷小若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见那个傻愣愣的人,嘟着嘴嗔骂:“这傻瓜蛋,啥还这么笨,真想再踢他一脚,哼,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你还在那看啥呢,赶紧把那红丝巾盖上,一会他们就进来了。”前脚跟着丈夫出门迎接客人的林溪月不知何时又回到屋里,说的这句话差点把冷小若吓一跳。
“娘,我不想披丝巾可以不?"冷小若回应着话,虽然她知道这是当地的习俗,但她还是希望在她这里可以发生改变,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是希望马上让一个人看见自己,这样他也许就会快乐许多了。
“你想啥呢?赶紧盖上加椅子上坐好,人马上就来了。”林溪月可不管冷小若心里想啥,有些习俗是不能随便改变的,至少在她这里不能。
林溪月的话刚说完,门外的鞭炮就响了,冷家的长辈带着未来姑爷就朝这边走来了。
喜庆的节日,忙碌的人群,冷小若真的出嫁了,离家的那一刻她也哭了,跟着林溪月一起哭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肯定不会哭的,长这么大就没有人没有什么事可以让自己哭,可是这次她“失算”了。
哭归哭,嫁还是要嫁的,所以没多时她跟着刘家接亲的人以及自己叔伯几个走在前往刘家的路上了,只是她在盖头底下一直没找到那个她想找的人。
“允之,走快点,你这孩子,再慢时间真的来不及了。”
冷小若听到了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知道了她要找的家伙还在后面磨蹭呢,她这气啊,真想停下来掀开盖头踢他一脚,就像在那河里踹他那样的再踹一脚。
想到踹人,冷小若突然就笑了,那些日子的影像就飘在了脑海里……
清风山小河溪,一个17岁的男孩,光着身子,在溪里享受着酷暑中的冰凉,时不时还打着水花玩。
“哎,有心摘花莫怕刺哎, 有心唱歌莫多问, 有心撒网莫怕水哟, 见面好相认…… ”
一曲美妙的山歌从山中林荫道传来,刘允之只愣了一秒,就光着屁股跑上了岸,躲在岸边的草丛里惊慌失措,连岸边大石头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拿。
“怎么会有人呢?还是个女的,这可怎么办,我这……”刘允之半蹲着身子,两手护着该护的地方,转过头瞄着身后。
“啊!”从林荫道里走来的冷小若,歌唱到一半就停了,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大石头的衣服。
“谁,谁在河里?”冷小若朝着溪里大喊了一声。
躲在草丛里的刘允之听到了声音,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他想着算了说不定一会她就走了,自己还光着如果现在出去被认为耍流氓,那就更解释不清楚了。
眼看溪里没有传出声音,冷小若便有点紧张,毕竟这是深山里,万一真有坏人,那可就完蛋,四处看了眼,眼尖的她便发现了溪边那个草丛的不对劲,今日山里无风草丛却在不停的抖动。
“谁,你给我出来!不然我可不客气啦!”冷小若又喊了一句,顺便捡起了路边的一根小木头。
躲在草丛后面的刘允之,此时又开始犹豫起来,直到听到冷小若的脚步声离草丛很近很近的时候,他动了也出声了,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有人!”,举起一只光膀子的手,这是刘允之的声音和动作。
“啊!”,重重地踹了一脚,这是冷小若的声音和动作,冷小若这是被惊吓之后下意识的行为。
“啊!”紧接“扑通”一声,刘允之的下一句惊叫和他落水的声音。
看着一个赤裸的身影从草丛里掉进溪里,冷小若的心才安定了下来,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吓死我了,谁叫躲后面,活该!”
几秒之后溪里又传来了一句声音,“救命啊,救我!”溪里的刘允之边扑腾边喊,不会水性的他吸了几口水,以为自己要被淹了,吓得直喊。
看着这情景,一时也把冷小若吓坏了,下意识地连衣服都没脱便跳进了水里,把刘允之拖上了溪边。
到了岸边,她想才想起眼前这男子是裸着身子的,她赶紧歪过头羞红着脸跑开了。
“你快把衣服穿上,羞死人了,还有你不会游泳在这溪里干嘛呢?”冷小若站在离岸边挺远的一棵大树背后问道……
“若儿,你想啥呢,快啊,过火盆了!”一句耳旁轻声地提醒,把冷小若拉回了现实。
不经意间她已经从娘家走到了婆家,都说时间在幸福的回忆里显得格外的短暂,冷小若的微笑还藏在记忆里,人就已经到了婆家的大院。
冷小若点点头,看着脚下的火盆,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其实她好想跳过去,因为她见过姐妹们嫁人的这个场景,曾经一直都想着自己结婚一定要不一样,只是真到了她自己,她却做不到了。
过了火盆在红盖头底下她就看见了弯着背的刘允之站在他前面,从院门到大厅,这一路是要背着进去的。
“要不,我背你吧,你这个柔弱的家伙!”冷小若心里这么想着,不过想归想,自己还是很乖巧地趴在刘允之的背上。
身体上的接触,彼此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响,要不是院里的鞭炮声一阵有一阵,心跳的声音可以在他们彼此唱响一曲交响曲。
拜堂,成亲,三叩头。
一个私下心里笑,一个明面情非愿。
夕阳未下,明月未起,高堂之上笑容常在,新人却已入洞房。
“这家伙,如果喝醉了,一会看我怎么收拾他。”冷小若端坐在婚床之上,今天已经是她第二次想收拾那个家伙了。
冷小若其实很想自己用手把盖头掀开,只是临走之时她母亲林溪月再三交代那是不吉利的,所以她只能等待。
知道夜幕降临,婚房的门被悄然推开,冷小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开始紧张了,这个场景其实她已经自己脑补过很多次了,只是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是现在这样的状态。
透过红纱盖头,刘允之一步步地向冷小若走去,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看着眼前的新人,心里却升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新人就在床前,虽然半醉的心以及昏黄的灯光挑拨着他的心弦,但内心最后的那一丝坚定还是拉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拉了一张靠桌的凳子随意地坐下,端起桌上一杯酒。
酒是可以醉人的,此时的刘允之是真的想让自己一醉方休,啥事都是一场梦端起酒杯,下一个动作就是酒将入口。
“还喝!快来掀盖头,又想让我踹你是不?”一道熟悉的呵斥声响起。
端在手中的酒倒了一身也洒了一地,嗖的一下刘允之条件反射性地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身上的酒没顾得及擦,两眼盯着声音的发源处。
“你……”
“你什么你,快点掀盖头,你个木头,饿死我了!”
“啊!”
“你还叫,想死啊!”
床边的冷小若实在受不了了,直接站了起来向刘允之走去,只是红盖头依旧没有自己掀开。
烛光之下,月影之中,刘允之终于知道为什么对于眼前的女子有那么多的熟悉感。
清风山小河溪的哪一次意外相遇,造就了后来无数次有意无意的遇见,一起玩水一起砍柴一起看日落,彼此相识相知,只是彼此从来没问过对方叫什么,“你”“木头”就是彼此两人的称呼。
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那张纠结了自己一天的红盖头,刘允之终于看见了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伊人。
他笑了,笑得跟个孩子一样,盯着冷小若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你个木头,你现在满意了,把我娶了,不过如果以后不听我话,我就踹你。”
说时迟那时快,红盖头还在刘允之的手上,盖头底下一只脚也踢了出来……
2020年 九月九
“外公,那外婆踢到你了吗?”
“啊?”
外孙突然的一句插话,打断了刘允之的回忆。
“肯定踢到了,外婆的脚法可准了。”外孙调皮地跑开了,像极了当年刘允之自己。
清风山小河溪的水还在那流淌着,河溪里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是少了刘允之和那个霸道的冷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