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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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楠是我的朋友，不是那种酒肉的朋友，我们一年到头不一定见上三五面，平时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大家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各自忙碌着，但只要偷得半日闲，为数不多的联系却无不是深度的交流，如彼此生活中的困惑，事业上的瓶颈，你会是我的导师，我也能做你的指路明灯，一通掏心掏肺的畅聊后，总会各得其所，浑身每个毛孔都觉得舒畅。
这一日，正在发呆的我突然被手机的铃声打断了冥想，皱眉瞥向手机，肖楠的手机号码映入眼帘，一下子驱散了眉头的阴霾，接起电话，还没等我说话，肖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苏敏，来火车站接我吧，我下午四点半的火车。”“你怎么来了啊，也不提前说一声，下午四点半，行，你等我！”
料理好了手头的事情，我早早的开车驶向火车站，心情是飞扬的，脑袋里想着我和肖楠稍后把酒言欢的美妙场景，一路上连堵车都未带来一丝丝的烦躁。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我将车停好后，便在接客区等待这位老友的到来。
当肖楠出现在我视野中的那一刻，我的心中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不，应该是一块大石头，不仅泛起了涟漪，还溅起了水花。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在我的印象中，肖楠应该是一个精致的人，我还经常开他的玩笑说他是“奶油小生”。可这一次却超出了我对他的认知，凌乱的头发像是刚刚被劲风从四面八方肆虐过一般，杂乱无章，一脸的胡渣仿佛一个世纪没有刮过，皱皱巴巴的衬衣裹在身上，显得如此不合体，而最让人意外的还是他的精神，那个曾经斗志昂扬奋战72个小时仍谈笑风生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副无精打采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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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预想的把酒言欢，仿佛一下子被傍晚的夜色带去了本该有的活色生姿，席间作为倾听者，我不断给不停唠叨着的肖楠添着酒，间或还要拍拍一个忍不住哽咽的大男人的肩膀。受到疫情的影响，本来信心满满想要在2020年大展拳脚的肖楠，不得不面对公司关停以及债主们不停逼迫，但这些尚不足以摧毁一个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男人，真正压垮他的是妻子的离开，巨大的事业压力，让他不得不成天飘在社会上，新业务的开展，烂账的追讨，欠款的乞求，种种的问题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而本来就对他抱怨诸多的妻子恐怕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向他提出了离婚，一切的发生都在映衬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至理名言的一针见血。
已入深夜，我拖着已烂醉如泥的肖楠挪向我的住处，路途中，醉酒的肖楠仍在不停的嘟囔着什么，而我已在心中盘算要如何拯救我这位挚友了，夜风吹来，就像是顽皮的精灵，想要八卦两个互相搀扶的“老男人”之间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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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肖楠醒酒已是下午，我在阳台早已备好茶盘，邀他过来喝喝茶，醒醒酒。我的住处在五楼，有一个很大的阳台，我经常会在无所事事时，端着茶盘上阳台，和夕阳晚霞一起喝茶，偶尔雨后出彩虹，倍觉惊喜。楼下是篮球场，孩子们三五一群打篮球。我曾也每天打篮球，虽然个子不矮，但动作不协调，和现在的孩子一样，活的很表象，没有真正研究这一切。我看着肖楠猛喝下一杯茶水后，马上为他添上，随后站起身，靠在阳台边上往下看，而后冒出一句：“肖楠，你说如果跳下去会怎么样呢？”
肖楠明显一愣，随后像是自嘲一般说道：“要不我一会试一试吧！”
我打趣道：“还得试一试啊，看来你并知道死的滋味啊？”
“怎么？难道你知道不成？”“不仅知道，还不是一次两次，要不我说说，你听听？”“愿闻其详！”
小学三年级，我与外公外婆在北方县城住。冬日煤火取暖造成一氧化碳中毒。睡下，醒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历生死，只是这一切，并不为我所知。亲人，喜极而泣，而我，不知所措。
高中三年级，叛逆而又忧伤，喜欢一个女孩子，不成熟的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当时少年的我，是那样地绝望。某月某日，在宿舍中，吞食大量安眠药，深度昏迷，后来被送进医院洗胃抢救，再次醒来，死神还是没有接纳我。那以后，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倒是和如今的你颇有几分相似。
工作了，走入社会了，我喜欢上了骑行，可这骑行的爱好，却让我两次与死神碰面。一次是和一辆拉土的汽车相撞，相互的极速躲闪，没有造成正面撞击，汽车两个车斗，我装在第二个车斗上，好在人和车都是想外飞出去的。我后背撞在树上，双肩背包救了命。身上很多擦伤，肩膀处淤青一大片，没有多想，爬起来先看车，车没事。司机下车，往我书包里塞了什么，匆忙而去。坚持骑到家，给伤口上药，打开书包，司机塞了200块钱。
另一次是盛夏，当时阳光毒辣毫无遮掩。下午三点左右，高速骑行的过程中，我虚脱晕倒了。我大量出汗，路上没有人。那次对死亡的感觉是我仿佛行走在一条笔直的大路上，四周风景如画，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顾及，只是匆匆向前赶路，每走一步就会从身体里飘出一些无形的东西，是越走越轻松的感觉，内心是那种不着一丝尘渣没有一丝牵挂的安静。时间仿佛很长，路永远走不完，又仿佛很短，马上就可以到达尽头。这样的感觉持续到回归尘世，当我真切地感知肉体的苦痛不适时，才重新找回了恐惧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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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顾自的说着，肖楠恐怕不曾想过我原来品尝过这么多次与死神擦肩的“准死亡”滋味，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我接着说道：“开始我并未想过什么，甚至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一切可以逢凶化吉，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会不自觉的想，如果我不能醒来，我的父母亲人的世界会怎么样？父母给予我生命，虽然他们不能完全决定我的生命，但我实在也无权用我的生命来决定他们本就风烛残年的生命的走向。”
肖楠看着我，喃喃的说道：“或许我的事情和你这些‘准死亡’比起来确实是微不足道啊，我也没想过自己这么脆弱，其实我并不脆弱，只是感觉自己钻进了牛角尖，听了你的故事，我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哪怕妻子离开了，还有爱我的父母和朋友！”
我又为肖楠倒了一杯茶，随后说道：“肖楠，我不是一个有慧根的人，总是做不到内心澄明。所以我爱喝茶，茶苦涩甘甜有时引领我到一种境界，分秒忘我，转瞬即回，然而，已经是感恩了。世间很多美好，内心很多不舍，都与你同在，都为你所有，又如何呢？喝茶，端起，还是要放下。”
肖楠将面前的茶杯端起，一饮而尽，又放下，眼中已经有了光彩，放声道：“今晚，把酒言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