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果汤

每年的大年初二，李欢要去前湾村舅舅家拜年。因为姥姥姥爷过世得早——在李欢出生前十几年就过世了，那个时候李欢的母亲尚未成年。

到了李欢的弟弟六七岁的时候，去前湾村拜年的人就只剩了一群小辈——姨母家的大表哥、二表哥、表妹再加上李欢和弟弟。大表哥十九岁，性格稳重，是这一班童子军的首领。

每年初二一大早，大表哥先是领着二表哥、表妹来到李欢家里拜年，再领上李欢和弟弟，一群大娃小娃前往前湾村大舅家。

“能不能不吃饭？拜完年就走呢？”尽管明知答案，李欢还是这样偷问母亲。

母亲听了就佯装生气地一皱眉，呵斥道：“不吃饭叫拜年？一年不咋见，拜年必须待到下午再回来！”

“大舅做的饭不好吃！”

“一年就一顿！”

李欢家在后湾村，距离前湾村只有五六公里。除了大表哥，大家一路走得愁眉苦脸。

路上，二表哥打商量：“能不能不吃饭？拜完年就走呢？”

大表哥听了，不以为然：“急着回家干啥？下午再走，跟大舅沟通沟通感情。”

二表哥痛苦道：“吃不下饭！”

大表哥斥道：“吃不下少吃点！”

二表哥铩羽而归，李欢跟表妹互相做个无奈的鬼脸。弟弟才7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能赚压岁钱。

到了前湾村，先去大舅家拜年，拜完年还要去坡上一个远房亲戚家，出门的时候大舅千叮咛万嘱咐：“转一转就下来吃饭，大舅给做好吃的！”

听了大舅的恐吓，二表哥、李欢、表妹当场就吐了吐舌头。

大舅做饭，难吃得很。

假如做的是普通家常菜，那会是普通地难吃。假如做的是年节大菜，大舅花样翻新地展示厨艺，则会翻倍地难吃。而且，大舅做的菜，还不是简单的“难吃”，如果是过咸，或者是烧糊，或者是没熟，都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

“大舅，这个太咸！”

“大舅，这个糊了！”

“大舅，这个没熟！”

假如是这样简单的困难，克服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大舅的菜，恐怖之处在于味道“诡异”。

平心而论，大舅是个对做菜充满热情的人，村里有了红白喜事，只需两包烟，即可请到大舅帮忙——烩一锅大锅菜。

可是充满热情的同时，大舅又极富创新精神。大锅菜的做法自有一套固定的程序，无法满足大舅的奇思妙想。于是，大年初二，大舅绞尽脑汁，要为拜年的外甥们烹调一顿在别处永远吃不到的大餐。

每一道，都味道“诡异”。

其中有一道每年的保留菜品，乃大舅的独创甜品——酸辣蔬果汤。集苹果、梨、橙子、山楂、西红柿、白萝卜、辣椒、醋为一体，再加各色调味料，严格把控时间，熬出一盆暗黄色的汤。

这道菜，大舅极为得意，号称饭前可以开胃，饭后可以消食。

这道菜，凡是在大舅家吃过饭的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对于李欢一行每年都躲不过这道菜的外甥们，简直堪称童年阴影。

这道菜，不用吃，光是闻一闻就可以令人反胃。尤其二表哥跟李欢，对这道菜深恶痛绝，简直连看都不愿看。

除了这道经典菜品，大舅也会在一些其他的菜品上发挥自己的创意，比如春卷，平平无奇的红豆沙就很好吃，可是大舅非要裹一些果蔬搭配的东西进去。后来李欢见到麦当劳的菠萝派，一点尝试的欲望也没有，心想这不就是大舅裹的春卷儿吗？要多难吃有多难吃啊。

对于大舅的厨艺，李欢跟二表哥讨论过，归根结底在于大舅总是对水果入菜有很深的执念，然后就会鼓捣出一些色香味俱恐怖的菜品。

大舅做的饭很恐怖，可大舅还是大舅。初二给大舅拜年，是外甥躲不过的宿命。这道酸辣蔬果汤，捏着鼻子，一喝就是十几年。

后来，大舅逐渐老了，大表哥都结婚有了孩子。拜年的队伍壮大了，拜年的大餐却越做越简便。

有一年，就换大表哥来掌勺了，大表哥是不做蔬果汤的。

大舅喟叹：“嗳！没把蔬果汤教给你！”

二表哥道：“一点儿不可惜！”

二表哥也大了，大到可以跟大舅开玩笑的年纪。

后来，大舅中风了，一条胳膊一条腿都不好使，话也说不清了。拜年的时候人都认不得，指着大表哥十岁的女儿喊李欢，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吃饭的时候，大舅指着饭菜含混不清说个不停。听了半天，还是蔬果汤的事儿。

大表哥眼眶红了，起身去做蔬果汤。做好了端上来，一人一碗。

李欢尝了尝，泪珠就滚了下来——跟大舅做得一点不一样——根本不够难喝！

——————————————————————————————————————

今日主题：【二】你吃过最难吃的年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