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烟雨半世暖
又回到西安了,从大雁塔追寻到和平门,那曾经街角每一个建筑她都记得,只是怎么也找不到了,洛洛内心不胜寂寥。她依然记得十二年前,第一次栖身闻名于世的古都,第一次为一个人怦然心动。
那年,她十五岁,情犊初开;他二十一,血气方刚。
那时她初三毕业,和发小妮子一起到这里打暑假工,他是妮子的表叔,叫冬,在一个小饭馆当主厨。从没出过小镇的两个女孩,对大都市充满好奇,不安。好在妮子的表叔、表哥热心的带着她俩满大街找工作,因为未成年,处处碰壁,最终谎报年龄的两人,在一家川菜馆做了服务员。因为身上没有钱,老板又不管住,冬把她们领回自己的住处。大雁塔后面一个破烂的巷子里,一个单间宿舍,三个上下铺,六个男孩一起住,好在几个男孩相互不是同学就是亲戚,大家算是和气的欢迎她们一起住。冬挤到妮子表哥的床上,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两个女孩。
洛洛是个特别警觉的女孩,尤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和一群男孩住,第一晚,她几乎不眠。半夜不知几点,她听见上铺的有人轻轻下来,出去上了厕所,回来的时候在她床前停了停,帮她们两个盖了盖被子,然后爬上床睡了。朦胧中她眯着眼看到那是冬,也许那一刻,他就走进了她懵懂的心吧,她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七点冬叫醒了两个熟睡的姑娘,九点上班,为了省钱,他们都骑单车上班。收拾妥当,冬和妮子表哥一起送她们上班,后座都是前一天晚上装的,他载洛洛。村子里的路,坑坑洼洼,下过雨,积满了水,每过一个坑,他都细心提醒洛洛坐稳,到村口经过卖早点的地方,他停下来给洛洛和妮子买了早餐。洛洛后来才知道,他工资也就600块,自己平时都是不吃早餐的。2005年城市的道路还么有现在这么发达,所以从雁塔后村到和平门要骑行差不多四十分钟,七月的天气还很炎热,洛洛坐在他身后,看着汗水从他头发里滚出来,划过后脑勺,湿透衣服。到店门口,他停稳车子,侧着头笑着跟她说:晚上下班到我店门口等我,一起回。那温暖的笑容,让洛洛晃神,明媚了她许多个雨季。
小店生意很好,从开业忙碌到下班。两个姑娘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两条街,拐过红绿灯就到了他们店门口。门口有很粗的梧桐树,老城区的街道笔直的一排都是这种梧桐,挨着老树依次停着老板的摩托和六辆自行车人。两个女孩看着店里来来去去的顾客和闲不下来的男孩,不敢进去,就坐在摩托车上等着,十点,十一点,十二点,那么漫长,等到她们靠着老树睡着了。朦胧中,听见“走啦,我们回去了”,睁眼看见他冬充满笑意的双眸,洛洛又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怔了怔,跳上了后座,六辆车,八个人。在寂寥的夜里,轮轴的咯吱声分外清晰,突然,他回过头轻轻的问:屁股硌疼了吧?她竟“唰”地羞红了脸……隔了两天她突然发现后座多了一个厚实的垫子。
日子像蜗牛,每天缓缓的爬着,年少的我们,总是觉得每一天都漫长而难熬。靠着他们接送的日子过了十天,洛洛发现其实他们几个男孩每天晚上十二点到一点下班,中午十二点上班,所以每天送完她俩上班还要回去睡回笼觉。洛洛觉得内心很过意不去,所以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记熟了上班的路,打算早上起早点偷偷走路上班。结果毫无意外的第一天刚起床就被发现了,第二天也是,直到第三天才成功“出逃”,然而毫无疑问被担心安全问题的两个男孩教育了。折腾了几次,发现她们既没走丢,也没走错,就同意了她们走路上班。
大约一个月的时候,洛洛店里一个要好的女孩要走了,临行前约着她两出去转转。那天下班,她们跑到男孩的店里打了招呼,就出了和平门外,三个惺惺相惜的姑娘,临别说不完的话,想要沿着那城墙根儿走到天荒地老。终在天桥上看来来往往的车辆忘了时间,当幡然觉醒的时候,已是十二点,想起答应他们十点半回去的承诺,急急忙忙往回赶。不知走了多远,洛洛看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骑着单车走近,定神一看果然是他。
等回到店里,看见其他几个男孩脸色不佳,才发现闯了祸。因为过了约定的时间两人没回来,六个男孩骑着自行车各自出去找他们,一个多小时都没找到,又累又焦虑,后来冬又一个人骑着车出去碰运气。本就没见过世面的两个女孩吓坏了,瑟瑟的不敢说话,默默垂泪,他却笑着安慰:安全回来就好。回去的路上,洛洛坐在后座上动也不敢动一下,他一直温柔安慰:他们几个也是太担心才发火,别放在心上啊,没出事就好。秋意凉凉的夜晚,洛洛穿着短袖,感觉有些冷,不自觉抱紧了双臂。他突然将车停在路边,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你穿的太少,很冷吧。洛洛抬眸,看见他眼底是谁也拒绝不了的温柔,她缩在他的衣服里,感觉凌晨的风都暖化了…………
洛洛想起那以后许多的夜晚,那件总在她身上的外套,有种叫做幸福的味道,让她这一生怎么也忘不掉。记得那时妮子看着她身上的外套,冲她暧昧的笑,私底下肯定的跟洛洛说:我表叔喜欢你。她佯装生气的骂妮妮胡说,心底却是欢喜不已。进入秋季的西安,总是秋雨绵绵。洛洛不喜欢下雨天,却在那一年莫名的期盼每一场秋雨的降临,那样她可以在后座为他撑伞,那样他会脱下外套给她穿。
一天早起上班的路上,洛洛觉得头晕晕,到店里吃午饭的时候觉得恶心,跑到洗手间吐得稀里哗啦。老板让她请假一天回去休息,因为平时都跟他们一起回去,她和妮子并没有钥匙。所以她去他们店里找冬拿钥匙,他坚持送她回去,到后村非带她看医生,说是感冒,买了药。路上他老板电话没断,因为冬是主厨离不开,她在旁边听到他老板的怒骂,劝他赶紧回去,他却直接关了机。回到住处又帮她烧了开水看着她吃完药才去上班。临走把小灵通号码写给她,他说:特别好记,三个六三个八,有事就赶紧打给我。从来没有接触家人以外的男性的洛洛,在那一天沦陷在他细心温暖的照料中,那时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那个号码在断了联系好几年后,洛洛每每感念那段岁月,那个人的时候都会心存侥幸的拨打一次,毫无意外的成了空号。
情犊初开的时候,每天都充满期盼,但也那样梦易碎口难开。一天下班路上,她听见他电话中说:明天见,那头是个好听的女声。洛洛心揪作一团,低头使劲儿揪着自己的衣角,却还是听到他轻快的说:明天我要去见女朋友。她难过的想:原来在他心里,我也只是和妮子一样,是他需要尽责照顾的亲戚家孩子罢了。那一夜心碎的女孩,辗转难眠,第二天机械的去上班,看不到他的这一天,洛洛心神不定的上错菜,摔了碗。下班时,洛洛内心纠结的往冬的店里去,她那么渴望却又害怕见到他,然而那天下班路上,她意外的发现他脸色不好,也不说话,看惯了他春风般的笑脸,洛洛有些不习惯,却也没敢开口。隔了几天,下班路上他突然跟其他几个男孩说:今晚去大雁塔广场轮滑好不好?平时除了上班就是上班的男孩子们都开心的答应了,他才侧着头对她说:一起去玩好吗?洛洛从来都抗拒不了他的建议,当然点头称好。
日子也突然变快。猝不及防,爸爸来接洛洛回去读书了,本来家境不好的她打算辍学打工了,谁知她竟然高出分数线七分被重点高中录取了。拗不过爸爸,她开始跟老板提离职,由于来的时候说好了做长期,老板愤怒的扣了大半个月工资。他不服,临行那天带着她去店里跟老板争论,说洛洛年纪小,打个工不容易,虽然最终没有讨回工资,他却刻进了洛洛心中。送洛洛去车站的路上,经过一家文具店,他拉着她进去说:这段时间没照顾好你,你都瘦了,工资也没给你要回来,送你个礼物,回去好好学习啊。最后洛洛选了一套笔,一个盒子装着两支外观一样的笔,不同的是一支钢笔一支中性笔,深邃而宁静的蓝色,藏满了少女的小心思。五十块,对那时的他们来说太过奢侈,他却利落的付了钱。那时候她以为她会带着它一辈子……
虽然洛洛五年级就开始住校,但这一次离家两百公里的县城让她向往又忐忑。安顿好之后,爸爸就离开了,这个陌生的环境突然让她忧伤不已,她想起了他,于是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一张IC卡,拨通了他的电话。当他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洛洛内心就那样安定了。于是在以后长长的一段日子里,总会看到洛洛在走廊尽头,抱着电话聊到熄灯,她已经不记得那时他们都聊了什么,为什么总是有话说不完,只记得每次打电话他不是说:我想你了。而是“你已经**小时**分没给我打电话了”。每每听见,洛洛这电话这头都心跳不已,这对当时的她来说应该是最肉麻的情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