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六杯
友情真得像美酒一样芬芳浓烈吗?如果让我来回答,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的,友情使人陶醉。人生最美妙的体验,就是和真正的朋友一起举杯。于是我喝了六杯,一杯几乎二两,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断片”。
那天上午,老赵打来电话,说下午别安排酒场,海涛要回来。我马上答应,承诺中午不喝酒。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无所谓,在一起说说话就好。竹林外说,内心丰盈的人不需要在外在物质的填补,我也觉得和知心朋友一起,可以只有花生米和二锅头。
谁都有参加宴会的经验,我更有。我参加过白楼宾馆省财政厅招待国务院某领导的酒席,服务员托盘里让我选择从来没见过的饮品,那种拘束和尴尬,让我有一种乡下人进城般坐立不安;我参加过在丛台酒厂文学界同行们的颁奖晚会,大家开诚相见,谈笑风生,脸上的笑容在酒杯的波纹中荡漾,心底坦然;我也参加过衡水师专毕业三十年后的同学聚会,曾经的青涩被岁月染白了双鬓,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感慨万千。
这次,所有的经验全用不上,只是五个老朋友,在一间简陋的屏风隔开的雅间里,几个小菜,一大盆羊汤,用有些油腻的玻璃杯子,很随意地一杯一杯喝没有标牌的白酒。
海涛就是我以前文章里“江湖上传说的李总”,和我同岁,生月比我大,在邯郸市内住,平时忙于要账。那年我带了一些钱到邯郸,给海涛打了个大数目的欠条,要了我现在的133平米电梯房。当时感觉很紧张,可现在还是有电梯上下楼方便,而且冬天的取暖非常好,我有信心能多活几年。
老胡依然有酒后打电话的习惯,命令海涛从邯郸回肥乡喝酒,老赵就安排在我住处东面的“张记羊汤”。海涛带了专职司机小伟,老何提前预订了包间。
爱人劝我戒酒,好多朋友也劝我少喝,都是好意,我很理解。我没有酒瘾,也不是个馋酒的人,只是愿意有一个交流的平台,席间豪气上来,就往往多了几杯。男人之间话痨的不多,重要的话也没有几句,很多时候看起来是喝酒,实际上是寻找一处心累稍憩的港湾。
我们几个中,最注意着装的是老赵,他是位医生,经常衣服笔挺,也是我们的帅哥,但现在头发很稀疏,眼镜后也有了些皱纹。最不注意的是老何,他是我们的老大哥,前几年从纪检单位切线,白净的面皮满是沟壑,深藏了些岁月的记忆。海涛一直是穿着随意,即使是明牌,我却一点不懂,也让我没有了疏离感。老胡原是一中副校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注意一下着装,头发也是时黑时白,总是让席间添了不少话题。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都是过客,我认为应该辩证地理解。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相识,之后分分合合,现在依然是“钢铁联盟”的骨干成员。四十多年的风雨,丝毫没有中断联系,时不时就在一起小聚,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纯粹是聊天打屁喝酒,我感觉这就是一种享受。人这一辈子,遇见几个对的人,是最大的幸运。当然,我们不会像桃园三结义那样追求同日死,在生命的旅程中让“过客”多些暂停,也让平淡的日子多一些欢颜。
现在是深秋了,下午的六点半,窗外的夜色已浓得化不开。老赵去参加一位老领导的婚礼,请假说晚些来,我便提议先开始。我不喜欢宴席的迟到,等人和被等,都是一种煎熬。
我刚说同起三次,每人喝够半杯酒,没想到老胡却说,同起六次,干了一杯后再说。没人有意见。就是有,也不管用,老何最年长,他端起酒杯喝下去,谁也没了声音。老何是我们的大哥,当年谁家的红白事儿,多是老何安排车。现在的车满地跑,很难找停车位,可谁能想起几十年前,县委书记出门,只能坐一个破吉普。
每个人的酒量有大小,同样干了一杯酒,看起来公平,其实是最大的不公平。这些年喝酒,我不劝别人多喝,也不愿意别人劝我喝。随心所欲地喝酒,才是真正地享受。
没有功利心的酒间的闲谈,仿佛在皓月当空的夜晚,走进一个幽静的花园。表面上是酒后的絮语,可心就像入睡了,一切都静悄悄的,连虫儿也不鸣了,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梢,把人带进一个迷离的境界。
这几年我持续不断地写文,成了大家讨论的话题。老何说我的每篇文章他都看,现在没有以前实在了。海涛说不要捧某个人的臭脚,创作要由心而发。老胡说写文章多练,循序渐进才能逐步提高。
我知道他们都是真情而发,也让我在这个温柔的夜晚,把封闭很久的情感,彻底剖开来释放,感到这个世界还能够推心置腹,还能够找到坦然。是的,真正使人惊叹的山峰,在于雄奇,不一定非高不可;真正打动人心的语言,在于真情,不一定非长不可。
老赵是醉着来的,大家劝他不要再喝,他不听,我就去夺酒瓶,但他还是喝了一杯,然后就靠在椅子背上打盹。劝他回去,坚决不肯。知道不舍得相聚的机会,便也由他。
大家边喝酒,边胡乱扯着高中时的故事:有到外面的光明车马店吃面条,有晚自习偷偷去墙外敬老院看电视,还有某些人不听课在写情书。说到某些感慨处,只要有两人举杯,就至少有一人赞助。和风细雨式的喝酒,既能品尝酒的芳香,也能享受友谊的温馨。不知不觉间,就喝到酒的深处。
夜逐渐深了,老赵也不瞌睡了,一个刚说完,另一个就站起来,就像碗里的水太多要溢出来一样,我们的感情发酵了,必须要宣泄出才痛快。我们说到动态清零受益的是老百姓,感慨一个农村的穷小子现在有车有房,还说到网购的兴起和实体店的萧条,下次再相聚时撸羊肉串也很有味道。
我喝酒有个毛病,如果上来就干两杯,然后能有半个小时的间歇,一般能坚持到底。大家也知道,在我闯了一关后,劝我踩了刹车。于是我后来越喝越清醒,散席的时候竟然没有了一点酒意。
海涛上了小伟开的车,尽管有些不舍,但已是深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老赵就在饭店对过的邑城住,我们也没多在意,没想到他骑上自行车就飙。我急忙骑车追到邑城院内时,不见了他的踪影。在几条主要路段上看了看,夜色静谧,拨通老赵电话,说已到家,彻底放了心。出门回到饭店门口,老胡和老何坐在路边,他们显然是在等。我愣了一下,接着便猛地升起了一股温暖:散的是席,不散的是心。
老何说他没事,先走。我和老胡沿大街西行。我说这次喝得慢,下了整六杯,老胡说以后就该这样,他也很开心。老胡坚持把我送到单元门口,我也只好由他。进门后我又转回来,看到他稳稳当当骑车走的背影,我才按了电梯上楼。到家时女儿和爱人还没睡,看着我笑。茶几上放了好多石榴,吃了半个,困意上头,打通老胡电话说已到家,我也准备睡觉。
将近四个小时的友情之酒,春风化雨,自然随意,不用笑得脸疼,真是畅快。至于喝什么酒,用什么杯子,有计较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