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
湖畔
当她离开三个星期后，公司里又突然实施裁人计划，本来心情极其低落这下等于雪上加霜。我一向业绩平平工作当中又没和上级领导有过多接触，大概是这次裁掉的第一批人选吧！
我坐在附近公园湖边的木椅上百无聊赖，各种不安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夜晚的凉风从湖面吹来这四下无人的空旷，昏白的路灯下的自己此刻倍感孤寂。随后起身前往同事之间谈论已久的地方，此时的孤单和寂寥也只有让那些充满暧昧的霓虹光线驱散。虽然今晚首次踏入，但是我对整个流程还是颇为熟悉。
在一楼大厅办完手续，拿着一个塑料透明编号牌子直接左拐到衣柜处储存贵重物品及衣物，然后走到里面一个特大的水池中泡澡。尽管外面趋于安静，但这里面依旧十分喧闹，除了几个中年男人舒服靠着边缘闭目养神外，有两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在比试花式游泳，声音洪亮并水花四溅且乐此不疲。一旁的大叔面目严肃，似乎起身准备要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家伙。正在此时，搓澡师傅的叫喊声拯救了二人使得他们逃过一劫。
“那位先生，到您了！”
严肃大叔起身走开。
我视线转向墙上的电视机，里面正播放某场足球比赛。两队在进行下半场时还未进一球，双方有气无力的把皮球相互推搡，后卫如同晨起散步的老大爷慢慢悠悠，更甚者两名守门员竟然望着寥寥无几的看台上梦游发呆。我虽然不懂足球，但这种场面实在令人提不起精神。于是我走进淋浴间洗了洗头发后，换上这里给准备的衣服直奔三楼。
在服务人员引领下我在一间暗色调的房间坐下，随即指了指桌上摆放的菜单中的服务项目，那人边记下手牌号码边问我有没有指定的技师，我说没有随便哪个就行。然后就躺在松软的座椅上充满期盼的等待，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昏欲睡中醒来，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穿着蓝色制服的长发女子推门而入。这是一位身材高挑面容粉饰精致年纪应该和我相仿的姑娘，接下来在她娴熟温柔的按摩手法中，我和她聊起天来。由于我们聊的十分尽兴，两个钟的时间过的飞快，我又加了两个钟并对她说累了就坐下来休息，然后又叫了一个水果拼盘。
她愣了一下，好像对我突如其来的关心显得不知所措。虽然这样的事情之前肯定也有遇到，但是毕竟这是我们首次接触和那些照顾生意的老顾客稍有不同。她拿起牙签扎了块香蕉递给我嘴边并露出可人的笑容：“你吃！”
我咬住后说了句谢谢，在对面墙壁悬挂的电视照射的荧光下，她的侧脸像极了读初中时暗恋的女孩。加钟的时间她也敞开心扉和我畅聊家常，还说第一次遇见我这样的人，花钱买聊天呢，我只是冲她笑了笑并没说话。
片刻后我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林蕴，森林的林，底蕴的蕴。”她说。
“恩？可以嘛？”我把原本投向上方红色灯光的视线移到她的脸庞。这模样虽说不上非常漂亮，但看起来还挺清秀的。
她貌似看出了我的疑惑，凑近坐了坐边捏着我的腿脚边说：“我十六岁就出来打工了，也没什么文化。之前一个客人是做广告设计的，常常来这边每次都会叫上我。”
“耳熏目染嘛！不过你应该也很聪明的。”我说。
“哈哈，聪明倒是谈不上，至少得跟上这个时代的节奏啊！”
此时对面墙壁上的电视中播放着音乐频道，里面载歌载舞、欢乐合唱。
“有这么一个人让你能有所改观，那也挺好的。”我说。
“只是他好久都没再来过了呢？”
“也许是不在这个城市工作或者业务比较繁忙。”
“是啊！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在一楼大厅收到写着我名字的礼盒。打开后只有一支口红和一个纸条。”
“噢～，人家再向你示爱呢。”
“才不是呢，他可是有未婚妻的，只是后来听他说因为家庭中间有些矛盾就一直拖着。再说啦！人家年轻有为怎么会看上干我们这行业的。”
我长叹一声：“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难处吧！人家送你礼物也是觉得相识一场留个纪念罢了。”
“相识一场？纪念？那口红早送其他人了，色号不喜欢。”
我尴尬笑了笑，侧一下身问道：“不是还有个纸条的嘛。”
“上面就写了四个字——后会无期；”林蕴说道。
电视中的舞台上有所变化，一位白发苍苍的钢琴家在忘我的弹奏。因为我平日里也会偶尔聆听钢琴乐，这首曲子似曾相识但又一时说不出具体的名字。高潮迭起的瞬间只觉得悲伤的力量散发四处，结合此刻的气氛真是非常应景。
四个钟很快也已过去，她走的时候我特意瞄了一眼胸牌号码——72号，下意识又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半。在电梯前犹豫是直接回家还是去二楼休息，想到下午两点才要去公司开会，索性在二楼找个位置直接睡下。
连着几天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光顾这家水会，和72号的林蕴愉悦长聊。白天工作时也心情大好，浑身充满干劲。值得欣慰的是裁人计划因某些原因延期再定，渐渐地灰暗的生活充满了几束灿烂的光亮。这位林蕴和我之前遇到的风尘女子不太一样，不仅善解人意，而且当我站起身发现高挑的她，是如此的娇小可爱楚楚动人。
某一天晚上，我一如既往的找她聊天，临到最后却被她拒绝以后在这里见面。当时我头颅空白情绪激动，一方面脑海中不断搜索最近存在冒犯她的言语片段，另一方面非常不理解她的这番话语，然后又思索着怎样化解此时的寂静尴尬。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急躁不安的心情，转脸对我微笑便说：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啦！”
“那……那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是……”
“你又不是什么大老板，每来一次都至少几百块钱吧！怕你这样下去承受不住哦～”
她解释的语气有种半开玩笑、还夹带些许调皮，使得刚才紧绷神经的我一下子放松开来。我笑了笑顺手摸了下她的白皙的脸庞，虽然隔着浓厚的胭脂，但依然能感受她内心深处涌出的暖意温柔。
为了男人的尊严，我必须也得装作若无其事道：“哈哈，这都是小意思的，虽然不是开公司身价亿万的老板。但混迹社会多年，这点小钱还是有的。”
“谢谢你常来对我生意的照顾，之前这个时候我都已经睡觉了。”她说
“怎么说？”我好奇问道。
“在我们这里漂亮的、身材好的、能说会道的都很多，我呢只能算是很平庸吧，她们平时都有大把的老顾客过来的。向我这样的也只有等到周末节假日忙碌的时候，随机服务了。”
“我觉得你也挺好啊！谈吐得当、人又可爱。”
“啊！可爱没人爱的啦！”她娇嗔说着，我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她又接着说：“很多时候我就在想，可能我不太适合做这行吧，本来就不是自来熟的人呢。”
“现在外面各行各业遍地开花，你也可以有别的选择的。”
“说是这样说，我没什么文化，又没学过什么技能，出去一圈后估计又晃悠回来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吧，再说现在外面很多工作的薪水低的可怜，干你们这行的估计也一时适应不了的。”说完有点后悔，觉得会不会伤到她敏感的神经。谁知她立马给我竖起大拇指：
“说的真对啊！我们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是被欲望驱使过来的，稳定了之后就很难走出这个圈子了。”
“那一开始你是怎么进来这个行业的，还是开始……”
“哎呀！这个一言难尽呐，家里孩子多，吃饭就成问题，更别提其他了。直到后来和同镇上的人出来打工的时候遇到一个追我的男孩，那个男孩是本地人家里有钱，常常带我去KTV酒吧蹦迪里面混着玩呗……………之后就认识了带领我进入这行业的大姐，做了几年后就自己换新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继续听着，虽然她的讲述并不算多么的离奇、甚至显得非常老套，但我还是乐意的听下去。
她继续说：“其实对你说，我一直就是个按摩技师估计你也不会信。刚开始也做过一段接客的生意……”
这时我内心如同几股绳子拧在一起全力缠绕，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但事实来临的瞬间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就像之前那个她，明知道迟早会主动找我分手，但那一天来临之际我还是内心崩溃抱头痛哭。不过面对如此的现实情况，我还是选择接受，不管是那个她的突然离去还是面前的林蕴曾经的往事。
“之后呢就觉得太累了，那位大姐就建议我学习下按摩之类的，在这样的地方月薪过万也不是问题的。”
“也是也是。”我附和道。
临走时我留了她的手机号码作为今后的联系方式，她最后也对我说了一句倍感亲切的话：“你人很不错。”
半月后的我们相约在秋风萧瑟的公园散步，约她的过程水到渠成，她似乎也很乐意和我说很多自己私事。比如很多年没回家过年了，偶尔平常回去看望家人的时间也没有腾出来。亲情淡薄、友情塑料、爱情几乎为零。有些客人只是为了解决性的欲望想拉她开房而已，对她而言目前的生活状态就是舒服过完一天是一天罢了。我也和她分享我的事迹和困惑，工作上生活中的有趣无趣的那些事情。
我们两人并行散漫走着，穿过广场、花园、在湖边的椅子上小歇一下。她望着前面平静的湖面忽然发起呆来，转头问我今天的她漂亮吗？我详细观察了林蕴的全貌：一身的碎花长裙，散着的黑黄交加的长发，脸上只是涂抹的淡妆。看上去虽没之前的精致，但多了几分自然。
“我问你话呢？老瞅着人家干嘛？”林蕴有点急躁。
“噢，好美好美！”
“哎～你们男人都是一副德行、油嘴滑舌的。”
“不冷嘛？穿这么单薄你。”
“你肾虚吗？这天气阳光明媚的。”
我尴尬的笑着，连忙解释道：“感冒了感冒了。”
“那得多注意身体啊你！别跑个业务跑个一身大病可就不值了。”
我看了看时间提醒她快六点了，别耽搁了和同事一起吃饭的时间。
“怎么？这么着急赶我走是不！”她怒视着我说？
“我……”
“看把你吓得，她们今晚又说先去购物再吃饭，我说就不去了身体不舒服。”
“今晚你们都不上班了？”
“这两天市里大检查，先停业两天过完风头在开呀！”
我本想说你们那不是正规的洗浴中心吗？然后又吞了下去便说：“走，我带你去美食街。”
这个街道远在郊外，我们打车半个多小时左右才到。面对两旁小吃摊铺的人潮人海，她乐开了花在前面又蹦又跳，像极了小孩子第一次逛商场的情景。在充斥着各种香味的铺子前吃着各种东西，最后我们拍了拍圆滚的肚子坐在路边一家奶茶店休息。
“原来这座城市有这么好玩好吃的地方啊！”她感叹说道。
“小吃街周末是经常一个人过来闲逛，今天和你是第一次结伴同行。”
“那之前没和女朋友来过吗？”她问道。
我沉默不语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就这样我们常常有空就出来走走，一起吃饭、逛街、去我爱去的图书馆、看我爱看的景观。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爱上了这位姑娘，尽管她在别人眼中是个风尘女子。但至少她很真实、自然，不伪装、藏匿心机。至此我的生活发生了改变，由于工作中干劲十足表现优秀，免除了被裁掉的人选。
三个月后的某天下午，林蕴找到我述说心事。
“跟你在一起玩耍的这些日子里，我的眼界变得宽广起来，我有时候竟然无法面对现在的自己。”
“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的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没必要相互比较的呀！”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意思，我是觉得自己忽视了很多自我应该关住的事物，一时间无法原谅自己。”
我被她突如其来深奥的言语惊呆了，可能一时半会我是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她继续说：“我不想再做这个行业了。”
“恩？遇到什么情况了吗？”我担心问道。
“你不希望我踏出这个圈子吗？”
“我……是希望……。”
那一晚暴风骤雨，又是严寒天气，气温下降的厉害。我把空调打开，又从衣柜拿出备用的棉被却仍然抵挡不住寒流的侵入。我和林蕴相拥而眠，尽管窗户被风刮的咣当作响，但她娇小的身躯在我的怀里酣睡香甜。
三天后我得知一则悲伤消息：林蕴跳湖自杀。而更悲伤的——尸体打捞一个星期仍旧不见踪影，那正是我常去散步公园里的人造湖泊。
我站在湖畔围栏前，眼神呆滞望着安静极了的湖面，不知不觉下起了柔软的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