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场上【《月亮与六便士》的小小同人】【衍生首发】

伦敦广场的喷泉旁，坐着一位看上去不大好惹的流浪汉。

斯特里克兰德已经观察好几天了。每当他在午休时分经过广场，这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家总在那里蹦跳着站起身，拿出格外快活的神气，佯装起冒险小说里小队队长的模样，指挥着广场之上的鸽子群排成一列，又或者聚拢在他的身周，这时，人群里就会发出一阵阵惊呼，有钱的先生女士还会酌情赏点儿小费。

斯特里克兰德猜测，他以此为生。

这个中午，他决定到广场去吃午饭。

阳光正好，大片大片金黄的影子铺散在辽阔的圆形广场之上，中央喷泉的水流被照得晶亮亮的，仿佛阳光有净化的功效一般，让人完全难以想象，这水中实则还有许多的杂质。老人照旧坐在台阶上，闲闲地耷拉着眼皮，对着忙忙碌碌的人流自顾自地打瞌睡。他从来不喂这些鸽子们，但它们显然都亲昵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您每天都在这儿？”斯特里克兰德递给他一点儿小费，并试图展开话题。

老人掀了掀眼睛，顺手接过钱来，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沉沉笑出了声，开始这笑还只是对着他，斯特里克兰德以为他接下来会回答他的话，谁知他越笑越开怀，最后，老人甚至已经不满足于对着他笑了，他站起身，张开双臂，对着太阳大笑，一只白鸽从他的肩头起飞。

斯特里克兰德被吓了一跳。

他开始感觉他其实是个疯子了。这个想法令他再度陷入了一种无聊的情绪中。

“嘿！是的先生，我每天都在这儿！”老人豪爽地喊出声，赶在斯特里克兰德真的将他当做疯子之前。

“你笑什么?”

“没什么，”老人回答他，“只是想到有体面人想同我讲话，觉得有意思极了！”

斯特里克兰德不想理会他，“体面人”三个字绝对算得上褒奖，听到他的耳朵里却并不怎么舒服。

“你的意思是，”他语气尽量显得冷酷平静一些，可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觉得他怪腔怪调，“你不算是‘体面人’喽？”

老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反倒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他，并且围着他转起了圈。

“我不穿西装，不会打领带，没有件像样的衣裳，在贫民窟出生，没有父母，蹲过监狱——”老人压低了语调开始低低念叨起来，他语速很快，又很流利，仿佛能这样细数一整天，最后，他向斯特里克兰德展示他那只缺失大拇指的左手，“你看。这是讨债的人剁的。”

他毫不避讳地大声诉说着，无疑，妄图用廉耻来规范他是不可行的。

斯特里克兰德对他那断面整齐的左手毫无兴趣：“你蹲过监狱？”

老人利落地点头认下了：“对。二十岁那年，我杀了两个人。用一把宰牛的刀子。因为他们杀了我的妻子和孩子。”

提起这个，老人有点儿委屈：“能怎么样呢。那时我二十岁。他们杀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只好杀了他们。”

斯特里克兰德对此不予置评。他奇怪地感觉到自己并不能同老人朴素的处事方式产生哪怕一丝一毫人性上的共鸣。

艾米？不，那个虚伪、狡诈、愚蠢、贪婪，乃至于恶毒的女人绝不值得他这样做，说不准自己还会为她的死亡拍手称快，他希望她下地狱。

至于孩子。斯特里克兰德并不关心，他甚至没有想起他们。

“出狱后或许并不好过。”他随意地闲扯。

“是不好过，”老人点头，“我每天在这里，无所事事。没人愿意让我为他们打工，倒是有的是人愿意看我逗乐。”但他浑不在意这件事，他承认、认同这个事实，对此似乎并没有抱持任何态度，说这句话时，他掐着腰，昂首且微笑。

一只鸽子飞落在他的肩上，他动手理了理它的羽毛。

“你就不觉得，”斯特里克兰德又觉得无聊起来了，他对老人了解得越多，越觉得此人于他实在陌生，他由衷地感到一种迫切，那就是试图寻找些令他感兴趣的共鸣，“这样挺无聊的？”

“无聊？”老人又大笑起来，“怎么会！”

不过这次，他很快便停了下来，改为微笑，但表情竟然出乎意料地严肃：“先生，您还年轻。”

他这样说着，一阵热风吹过，惊动了鸽群，扑棱棱展翅飞起，斯特里克兰德几乎要听不清他后面要说的话。

“您不大明白。活着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您看上去，也像个冷酷无情的人。”

无情得很纯粹。

“您没有梦想吗？”斯特里克兰德隔着鸽子群问，“我下个月打算去巴黎。”

不过，老人并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因为这点儿鸽子们的骚动，老人显得格外兴奋，他又开始像以往那样蹦跳起来，用诙谐的词句指挥鸽群，像个滑稽演员，或者疯子。

斯特里克兰德的话他没听见，只是模糊地回应他：“喔喔，是件好事……”

斯特里克兰德戴上帽子，无趣地走开了。

阳光倾泻如瀑流，比任何黄金、珠宝都要璀璨耀眼，动人心神。

广场之上，艳阳之下。

他一无所有。

他开怀大笑。

理想。那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体面人会考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