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美好留不住

人生虽短常有憾，最是美好留不住。

婚后十年，王国维与妻子莫氏聚少离多，一天蓦然发现，妻子和十年前相比容貌衰老憔悴了许多。诸多感慨涌上心头，写下一首著名的《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其中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尤其戳中泪点。

不管当初是明眸皓齿还是肤如柔荑，都躲不过岁月的侵蚀。美女迟暮，最是让人感叹时光的无情。女人之美，大多与青春有关，徐娘半老甚至更老，尤其让人觉得惨不忍睹。有人觉得，年轻时姿容平平者更经得住时间的考验。这其实是一种错觉，因为年轻时不够明媚，年老时的反差就小。美女与丑女，殊途同归，都鹤发鸡皮，弯腰驼背，与美绝缘了。

从这角度来看，任何事物都逃脱不了这规律。由盛而衰，由繁华到落寞，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拥有过生命的馈赠，也感受到岁月的无情。“百无是处老形骸，也曾头上戴花来”。盛赞生命的美好，无奈命运的嘲弄，从来都是矛盾的统一体，如影随形。

更不用说，生命的本质，还是体验创造的快乐。人到老年，多了算计和世故，看破红尘，明哲保身的多，积极创造的少，偶有不甘寂寞者，在人生暮年想重拾当年的豪勇，也在年轻人的不解、同龄人的质疑下打起退堂鼓，只好“此心吾与白鸥盟”了。

一位老者，八十年代初接手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动用一辈子的人脉资源，也得罪了一批摸爬滚打的兄弟，才将企业扭亏为盈，正当他想大展宏图的时候，却因脑出血倒在工作岗位上，不得已办了病退。“事业未成身先病”，心里原打算回馈下岗兄弟的设想化为泡影，退休金也少领许多。常见他在人少的街道上蹒跚而行，当年的风采不再，老友也大多云散，经手的企业早已改制，那段光辉岁月尘封在同龄人的记忆里，偶尔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中当做话料。

“人生不满百”“几度夕阳红”，回首当年，有落寞，也会有自豪。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可岁月侵蚀，宝刀不老的少，追念当年风华的当然就多了。

还有友情和爱情。这也大多属于年轻人。将友谊或爱情保持一生，与其说是幸福更不如说是考验。见惯了人去人来，看淡了缘浅情深，缘深情浅，还有多少老年人能保持了年轻时的热情和真诚？假若真的人人都多情到老，恐怕这世界多了浪漫故事，少了老年人的稳重淡泊，不知是幸也不幸？有些东西注定属于年轻一代，强留或重演，总是有些刺人耳目的。

一楼去年搬来了一对年轻人，帅哥靓女的类型。据说双方家庭都不太同意，但两人正处在蜜里调油的阶段。小伙开了家餐馆，属于帅而多金，就买下这栋房子，精修金巢，出双入对了。

今年疫情，都居家隔离，等摘了口罩时，发现一楼晚上经常黑着。都忙，也没在意。五月初的一天夜里，刚入睡，就听得一阵悲哀的啼哭，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特别有穿透力。

是一楼的女主人在哭。衣衫不整，赤着脚。门锁着，不知是小伙不在家还是故意躲在屋里。都不太熟，所以也找不到劝说的词语，只好说，别哭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太晚了，早休息吧。

以后的日子里没见到那个小伙子。后来，女孩也搬走了，有人碰到她，背了大大的背包，说在外地找了工作。也就三言两语，具体情形谁也不知道。反正，热热闹闹的一对，一年的时间里，销声匿迹，只剩下这套房子。

这套房子也很快换了主人。本来就装修的不错，新主人又砸掉重装，真苦了这套房子。

每次从楼下走过，就想起女孩哀哀的哭声。虽说感情的磕磕绊绊有助于年轻人成熟，可放到当事人身上，却是她一生最阴暗的时期。最美好的和最痛心的，往往纠缠到一起，成为终生的伤疤，讳莫如深的禁忌。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人生的美好总敌不过匆匆岁月。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其实“韶华总是被辜负”。

再来读王国维的诗，不由得感慨，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岂止是“朱颜辞镜花辞树”,一切的美好，连同灿烂如云霞的青春，不都是随着岁月的风吹雨打，一去而不复返了吗？

假如有一天，在夕阳中看广袤的大地，寂寥的天空，而你也走到了人生的暮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就不再只是书本上的名言，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能不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