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学
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篇文章,想起了家人送我上学的点滴。
我妈妈不识字,但是印象中她是我的第一个老师,给我上的第一课是教我写数字8,也是记忆中唯一的一次课。那应该是在我没有上学的时候。昏黄的灯光下,我拿着铅笔在纸上写8。高兴地跟一旁的妈妈说:“妈,你看我会写字了!”
她凑近一看,笑着说:“这个8睡觉了。应该是这样写。” 她接过笔,连着画出一个竖着的8。我一看,“我的8真的睡着了,一嘻嘻嘻。。。”妈妈又教我画两个小圆圈,然后把它们堆起来,也是一个8。我再模仿妈妈刚才的笔画写出一个正确的8。我俩都笑了。
看到妈妈因为我一看就能学会,然后开心地笑了,从此我知道:学习(学会知识)能让妈妈高兴,所以我要爱学习,好好学习。妈妈是这样在精神上送我上了学。
初中一次月考,有一个年长的老师看了我的成绩,笑着说:“这个成绩上高中没问题。”当时,考上高中好像是一件大家都关心的事情。后来,我考上了。
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我比较平静。但我的家人好像蛮高兴的。大姐给我买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和新床单被套。她带着我穿梭在这个小镇集市上,货比N家,选了又选。哪种布料是纯棉的、哪种图案精美又耐脏。行李箱横着看、竖着看,打开又关上,压一压又坐一坐。砍价的时候,她跟老板有时候相见恨晚,有时候剑拔弩张。最后,我们在老板“亏了亏了”的叹息中生气地赢了。就算这样,那也是花掉了我大姐小一半的工资呢。印象深刻的是,这个砍价过程像一幕戏剧的高潮,需要所有人倾情演出,但我总是出戏。所以,我从来不太会讲价。到现在也是为了避免演戏,我喜欢买明码标价的东西。我很开心,有新潮的行李箱和喜欢的被套。这个行李箱一直伴随我,代替我大姐送我上高中、大学、研究生再到工作,完好无损。后来换单位,因为陈旧笨重,我把它送给了收拾宿舍的阿姨。至此,我大姐的送学之路结束了,这个行李箱也算功成身就。
高中报到那天,爸爸送我去上学。我有点惊讶、开心又忧虑。因为我考上高中,他可能有些高兴,所以要送我去。但是我很少单独跟爸爸出门,而且我深知这种壮族大汉的粗犷,肯定不会把我照顾得很细致。我可能不能像跟着大姐的时候一样,站在一旁就好了。我得做好独立的心理准备。果然,我得一个人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个人抬上宿舍楼(猗猗娭娭的样儿,他看不下去了就帮我提了一会儿),一个人找注册的地方。。。他大步流星,远远地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等我,没等我走到他跟前,他又迈开大长腿,风一样地向前。他带我去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一袋洗衣粉、一个长长的桶和一个大大的饭盒,没了。(洗漱用品我是后来想起来才自己去买的,另外买了一个可爱的小饭盒,那个大饭盒,大到我自己看了都想笑。)爸爸完全没有考虑这种大物件是否适合我这小身板,我心里生出些些别扭。我们没有太多对话,眼神交流都很少,没有城里父女关系的那种亲密和自然。我自然是有想法,但也不主动说出来。烈日下,小小的我憋着气,紧锁眉头,费劲地拎着一个大大、长长的桶,里边装着一个巨碗,咣当咣当地在他身后紧追慢赶,甚是狼狈。
然而,农村父亲的爱有多粗犷就有多细腻。一场忙碌之后,他把我“安顿”好了,至少是他觉得已经把我安顿好了。他转身问我:“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思考片刻,“我要一本英汉词典。”
“哪里有卖?”
“新华书店。”
买好了。“那我走了哦。要节约用钱。”
“嗯。”
他就真的走了。我一个人回了学校。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我为自由开心,又为孤独难过。
这本词典我用到了大学。后来,大姐的女儿依依上初中,我把它送给她。这本词典代替爸爸完成了伴我上学的历程。
还有一次,爸爸的细腻还突然出现在高中宿舍门口。他拎着一小袋雪梨,高高瘦瘦地站在宿舍门口。我下课跟同学回到宿舍,看到他,我腼腆又窃喜。好朋友们笑说:“你爸爸好高好帅呀,你为什么没有遗传他的身高?” 我说:“基因突变。” 用上了生物课上学到的词汇。这身高也是我的痛点呀。。。
“你怎么来了?”我说。
“来办点事。” 他把梨递给我,“我走了,要节约用钱。”
“哦。”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走了。
高考前夕,他听了大姐的建议,像其他家长一样,带着我妈妈和外甥女依依来学校看我,请宿舍的同学吃饭。当时流行这种“考前给孩子打打气儿”的做法。我的父母朴素落后,但他们努力地跟上潮流。
本科毕业之后,我没有直接工作。爸爸妈妈有担忧但又没有直接问。我选择继续考学,考上了。大姐跑去告诉他。在众人面前,他事不关己地说:“考上就考上了嘛。”
“公费的。”
“什么是公费?”
“不用交学费的。”
他没再说话。后来三年,他每次跟哥哥打电话时,都问我有没有生活费,搞得哥哥觉得爸爸在责怪他没有照顾我。于是,久不久就叫我去他那里拿钱。那些年哥嫂也没少照顾我。
工作之后,爸爸说:“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一千块就可以了,不要要求那么高,你不饿死就可以了。。。你不要总回来(回家)那么多,要多在办公室改作业。这样校长看到了,就会觉得这个老师还行!”
“我没有办公室,也不用坐办公室。”
“你怎么会没有办公室!一个老师怎么没有办公室?”他生气地质疑。
“。。。”
一次偶然,听到外甥女依依说她跟爸爸去苁里面(附近的一个不算山的小山里):“外公一边扛着柴火,一边说,你三姨找到工作了,我就更有力气扛柴火了。”
爸爸不愿言辞,只默默在远处,农村爸妈的爱就是又笨又远又细腻。
大学是二姐送我去报到的。第一次坐长途火车,与想象的不一样。车厢里各种人、面孔、语言和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很不舒适。我跟火车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后面的四年往来,已经让我对火车厌倦到极点。以至于09年毕业以后,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坐火车了。没想到毕业几年,动车时代开始了,我也终结了我的誓言。送学的途中,二姐倒像是个社牛。车厢里有很多北上读书的学生,大家喜欢凑在一起打牌,我二姐其乐融融。她该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时间流得很快。我抗拒着火车环境,不吃不喝不玩不睡,时间在爬行。终于到站了。注册、入住宿舍、置办生活用品,二姐能让我自己沟通的地方会让我自己去询问和解决。她属于大姐和爸爸中间的那个风格。可以帮你打理好,但是该你独立解决的你得先自己解决。
再往后的上学,是我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往后还有更多“学”要上,而家人一直在路上送我。如此看,我是一个幸福的人,要做一个让家人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