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
还记得铁树开花的传说吗?
在一座房屋还很小很小、相当年幼的时候,它的面墙上颤颤巍巍又大大胆胆地冒生出来的藤蔓是柔弱的、纤嫰的、稚拙的;非常的胆大,也常常不经意的会心细,一路上逐个纠正与改进一个个逗点、分点、句点、段点、篇点的偏差差池。等一季叶落,房屋的面墙上留下了那一季浅浅淡淡的痕迹。
又一年开春了。新翠绿绿青青的藤蔓又萌发出来,覆长在前头大而平整、略有瓦砾缺损的面墙上。这一回,也在整个儿生长的过程中涂抹,平涂或渐变或絮絮粒粒地抽拉出粗细匀称而有连续性的线条或色块或交错汇织有致的图案图景。叠盖在上一季的淡痕墙纸上,这一回,叶落之时,留迹的痕纹显得比上回平添了一分层次感。
又是一年,春回大地。又是一年,万物复苏。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来来去去,层层叠叠,面墙上的图案被不断地填涂和覆盖,再填涂和再覆盖。不止在叶落之际,也在四个各季,绿色的线条会怀抱些许黄绿色,黄绿色的分叉会窜插些许褐色、褐黄、褐红、褐绿、褐茶、褐灰色的底纹或者衬托或者渲染或者别的什么颇有艺术氛围感的缀化效果。
又有一年,房屋所在的流域发生了超乎寻常的不可抗的灾害。面墙上的藤蔓,有的是被霜露冻伤了,而赶紧退蜷进自己的孔窍里。有的是被灾害震伤的,它们残留的枝条耷拉在凌乱的空气中。有的是没有生长能力了,或者说,衰老了,或者,累了,或者说,在灾害的余辉里,得到了某种莫名的安详与抚慰。它们怀抱着让它们诞生、发芽、生机勃勃过、奔跑雀跃过、喜与怒、悲与乐过的古老苍劲的面墙,慢慢、慢慢、慢慢地从灾害中缓和、缓和、缓和,从心底里、从最最深挚的心底里复又拾得那一股不会泯灭、也不应泯灭的对生、生命、生机的重建的信心与渴望。
事实上,世界上每一枝丫的藤蔓都是如此。每一枝丫的藤蔓都只不过是这苍天大树上那么一细络不起眼到微乎其微的一分子。生长与发芽过程中,整个生命的挥洒过程中,都曾经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着、或者即将要经历层出不穷、始料未及的一场场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件,大或小,轻或重,成片或孤零零的一断点一断点,间隔的一片一片一丝一丝一条一条……这或许,在所有的发生之后,那每一条每一带每一枝的枝枝丫丫,最终成为了它和它们自己的、只属于它和它们自己的枝枝和丫丫。
这就是另一种表现形式的铁树开花吧。每一棵枝丫终场离场之时留下的痕迹,也只不过是生硬硬的、被氧化了的踪痕,但是,在这么一代代代冬去春来的铁树芽苗的簇拥下,下一季,下下一季,下下好几季、好几十季,开出来的花会更更更不谦让于前代的绚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