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亲丨老照片
七九年初春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学校操场上玩儿，突然家里捎信让我回去。原来是村上请来了摄影师，家里要照全家福。
一年前，大哥应征入伍，特别想家，写信要家里给他寄一张照片。当时，二姐上中学离家比较远，于是二老，大姐、我、弟弟还有二伯家的堂妹一起照了这张“全家福”。这是我第一次照相，也是至今家里保存的最久远的一张”全家福”。
01.
七八年临近春节，大哥应征入伍。那天早上，天上飘着雪花，村上放着鞭炮欢送。我傻乎乎的领着弟弟和别家的孩子一样在那儿检炮看热闹，大哥走到我跟前说，“外面冷，你们快回家吧！”说完就随车出发了。
大哥入伍后，父亲就患上牙痛病。一旦发作，疼痛难忍，饭是热不行，凉也不行，经常看到盛气之下的父亲把碗从房里甩了出去。有一天夜里，突然找不到父亲，一家人四下打探，等终于找到他时，父亲泣坐在村外一棵树下，家里干农活用的大绳，无言地挂在那里。我哭着把绳取下扶他回家。多少年过去，当夜的一幕仍然刻骨铭心。
02.
后来，父亲又患了眼病，就是从那时起父亲一直没离开过药。父亲身体不好，可就苦了母亲。儿女们都不在身边，她一个人承担了家中几乎全部的体力。
母亲很好强。小时候，母亲白天上工，晚上整夜的做活，缝缝补补的，家里新作的棉鞋总是挂一大串儿，所以那时和许多没衣穿的同龄孩子相比，我们还是略显优越，当然那个年代家里都很拮据。
每到农忙，母亲总说父亲身体不好，她在前面拉车，让父亲在后面推；夏天场内堆满粮食，需要看管，母亲说父亲身体不好，蚊子多他休息不好，六十多岁的母亲她自己却躺在露天的场里！
她长期一日三餐不应时，落下胃病。工作后，我每次回家，常给父亲带一些药，问母亲时她总说没事，让她来医院检查，她也总说：“又要花钱。”但见她日渐衰老的眼神，仍然蕴含着对儿女的牵挂，又让我怎能放心得下！
有句话叫不养儿不知报娘恩。自己也做了父亲，才更能领悟长辈，他们所给予儿女的不仅仅有生活上的关爱，更是一笔不竭的精神财富，世代传承下去。
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两个姐姐相继出门。我考上学在城里参加工作，弟弟先是给人打工，学了技术后办了修理厂。这样，大哥在七十年代当了兵，我在八十年代上了大学，弟弟则在九十年代后成了个体户，我们一家成了改革开放的真正受益者，也一直为全村人所称道。而始终夹在镜框里的这张“全家福”也就成了最好的见证。
03.
2002年，我被单位派到西安。有天晚上，我和弟弟开车去火车站接人。途经在火车站西侧城墙脚下一丁字路口时，一辆出租要从一侧穿行，东西干道的车辆是川流不息，谁也不肯让道。这时，司机看我们是外地牌照，就干脆下车把我们堵住，弟弟下来和他理论，结果很快动了手，和我们随行的还有一位当兵的老乡也很快参战。
起初我们占了上风，可他们是当地人，一个电话就叫来一大帮。我们见势赶紧让老乡把车开走，因为车里还坐着侄子和侄女。谁知那帮人太多，手提棍棒，一路追杀，我俩只好散开向胡同里躲，但他们很快发现我弟，几个人围上来，朝他身上是一阵猛打。我躲在一辆车的背后眼睁睁的看着却不敢上去。等我弟的朋友赶到才被制止。看着小我两岁的弟弟受了伤，我禁不住哭了。不是委屈，而是怨恨自己的胆怯。多少年过去，这件事一直压我心里，让我懊悔！
04.
2005年的春节，我回老家，又看到这张“全家福”。我轻轻的把镜框取下来，仔细的从镜框中把它取出。照片受了潮，有些退色，个别地方甚至有些粉，我很担心。于是，我把它包好，拿了回来，准备拿去修复。可谁知意外发生了。
当年9月的一个下午，星期四，我突然接到大姐的电话，大姐一边是哭诉，一边是不安，话语中我有一种不祥之感，我劝说她有病就要治疗，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打算趁礼拜天再去看她。可就在礼拜五晚上很晚的时候，姐夫打来电话，说大姐下午出去至今未归。我预感到事情的严重。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来赶到并和姐夫一起到当地公安部门报案。正当我们向民警叙说情况的时候，值班室打来报警电话，称公园附近发现一具女尸。我一下子怔住，等我们赶到现场，眼前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幕，大姐蜷曲在草丛旁，一支胳膊僵硬的伸着，面部是明显的痛苦挣扎……
没成想前几天的电话竟成了我和大姐的永别。得知噩耗，年逾七十的母亲怎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她可怜的儿呀！我可怜的爹娘！他们则能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大姐从小没读过太多书，甚至没有学会骑自行车。但她心里却时常挂念着父母、姊妹和她的两个孩子。她临终的时候，我在她身旁除了找到一个农药瓶外，还从大姐身上还找到了她颤抖中写下的几行字，字里行间是对儿女的挂念和对亲情的难以割舍。
她怀疑自己得了绝症，又怕花钱连累家里，就这样，大姐用极其残酷的手段不情愿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留恋又困顿、牵挂又无奈的世界。她走的太匆忙，甚至没有和她牵挂着的亲人作最后的告别。
05.
2007年9月的一天，我打电话，得知父亲患病。大哥远在厦门，弟弟在西安，只留下二老在老家。我那几天正好有事，只好委托二姐回家照应。过几日又是大姐的忌日，年逾古稀的母亲在电话中未免难过，我心里更觉不安。
多年来，父亲身体一直不好，精神也不是很强量。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弟兄几个小时侯，不管是大的小的，或早或晚，只要有谁头痛发热，父亲总是背上就走，有时夜里要走很远的路。他总说孩子有病千万不能耽搁。可没想到，一向强量的父亲到了老年竟也如此颓唐。特别是他年岁大了，又患上了糖尿病，一连的并发症使他心脏、血压都不太正常，所以眼见父亲一天天的瘦弱，背也日渐的往下驼。
06.
2009年，父亲病了。以前我总是劝父亲，有病看病，要有点精气神。但这一次父亲真的老了。那年春节过后，我先后把他接过来三次，却是一次不如一次，起初只是腿痛，后来记忆力不行，大小便失禁，接着起床都有些困难。
父亲长年患病，家中多亏母亲照料。看着父母一天天老了，又不能放下工作守候，真是愧不如当初！
2009年12月，我突然接到电话。等我赶到家里父亲已经昏迷。那年的平安夜，家父走了。一夜之间我长了许多岁，也终于明白了许多事。
又是一年的清明，我把这张不再完整的“全家福”，拿到附近的相馆里修复，翻拍，复制。然后写下这段文字，籍以表达我对亲情的依恋和对父亲、对大姐的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