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
1
冬春交替的时节里，南方往往是多雨的。大多数的人不会有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反倒觉得冬天长了。宛南阁的阳台在这时总是多情的，这是细小的春雨难以波及到的地方，两边的视野全被常青松遮盖住，如若往后看，渺小的松沙县一览无余。它的多情主要体现在左侧的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女孩偶尔会出现在这里，她们爱把脸伸到刚刚能接触到雨滴的位置，雨水顺着素颜的脸流淌下来，变了韵味，得了多情。
宛南阁便是德育师专的女生宿舍。
傍晚，姜雨柔正站在阳台上。她没有化妆，但她有着足够好的皮肤，使得脸像敷水一样光滑。她苗条的身姿焕发出强烈青春的气息，又能以某种气质将其转换为成熟的韵味。这样的气质来源于她的神情和穿搭风格，她的神情是冷漠的，她的衣着是淡色的，当然，如果她抽起烟来，这样的气质就越发的明显。王鑫说她是个青春靓丽的老女人，她便会莞尔一笑，这一笑充满魅力，却难以琢磨。
今天的雨不大，风却刮得猛。年轻的常青松被吹得东倒西歪，很多宛南阁女生们的衣物也随风四处飘散。姜雨柔今天穿的藏青色长裙，没有扎的头发，都伴随着大风翩翩起舞。她想点着一支烟，但风老是把她的火吹熄，怎么也点不起来。
突然有个人出现在她的身后，很温柔的为她披上了一件红色的呢子外套。
姜雨柔把烟放到嘴唇边上，对那个人说:‘王鑫，你很像我以前一个同学，不过他是个男生。’
‘是吗，一个能让你想起来的男生？’王鑫的个子很高，她站到了姜雨柔的面前，迎风把她很短的头发吹得立了起来，而她身边的女人就像躲在了一堵墙后面。
‘算了，不想提他’姜雨柔轻松的点燃了烟。
‘可是你激起了我的兴趣’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回忆起从前是件不错的事情’
‘未必’
‘你说吧’王鑫苦笑起来
2
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我高一，那是我记忆里最清纯的时候。我扎着两根小马尾，爱穿粉红色的格子衬衣，喜欢在脸上抹些浅红色的粉墨，还穿着黑色的凉皮鞋。大家都喜欢我，说我像个小仙女，老师们也一样，都夸我将来是个大美女。
因为自信，因为骄傲。我走路时把头扬起，只留给后面欣赏我的人两根活蹦乱跳的马尾，也不会主动与别人讲话，即使是上课讨论，我的语气也是趾高气扬的。即使这样，班上的男生仍然络绎不绝的给我传达爱意，女生也愿意出现在我身边。我更加自信。我看不起班上的男生，甚至在学校里都没有发现过自己看得上的，而我知道，在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里，会有更加优秀，更加帅气的男生在等着我，而我拥有足够的美貌去得到他的喜欢。
过了半年，男生们的放弃了，他们不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女生也开始远离我。我知道，我的高冷伤害了他们，我也知道，男生把目标转移到其他女生的时候，她们就不再需要通过我的吸引力，而出现在喜欢的男生的视野里。她们大胆的接受男生的追求，她们大胆的在我的周围亲热。我讥笑他们，他们都俗不可耐。
只有一个人，我想不起的他的名字了，他很普通，甚至还不如那些追求我的人。那个男生追求了我两年，他每天上学放学跟在我身后，帮我擦黑板，打扫卫生。我开始觉得他很烦，后来给我献殷勤的男生少了，只有他在为我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情。尽管我有些失落，失落仰慕我的人变少了，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正视他，他所做的一切我都认为是理所当然，一种来自对优秀者的仰慕那样的理所当然。
高二那年，我遇上了景俞锐，刚来的数学实习老师。他忧郁的眼神和潇洒的性格使我爱上了他，我放下女神的架子追求他……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姜雨柔看到王鑫两眼空洞的望着常青松，像是在回忆一段模糊的记忆。
‘既然你没兴趣听，我就不打算再讲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还记得他，他那么普通？’王鑫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姜雨柔的眼睛。
‘在我之后交往过的那么多朋友里面，他是对我最好的一个’
‘那你为什么还那样对他？’王鑫的语气很重。
‘不喜欢’
‘这就是你！’
‘没错，这就我’
3
雨下大了，风更大了。云间突然闪过一道光，正好落在离学校不远处的高压电塔上，紧接着，学校的灯光全部熄灭。借着太阳最后一点余光，还能看清宛南阁大门出现的一对情侣。女生给了男生一耳光，男生又打回去，女生丢掉伞，捂着脸跑回宿舍，男生头也不回走了。
飘进阳台的雨滴打湿了王鑫的头发，她的头发很粗，凝在一起像是一坨黑色油漆。她仅仅穿着一件高领的淡灰色毛衣，她的肩膀特别宽，衣服被她拉扯得很大，甚至可以看清毛衣里面被同样打湿的内衣。看样子她不觉得冷。她没有再面对姜雨柔，她们俩都默默看着那对情侣。
‘这种天气不常有’王鑫说。
‘我来猜猜，女的发现男的天天在跟一个比她漂亮的女生献殷勤不陪她，女的就想要跟那男的闹闹，男的正好抓住这个机会跟她说分手，理由是女的不可理喻，然后女的很难过，男的很畅快。你觉得？’姜雨柔说
‘自从你发誓不再喜欢任何男生后，你对所有异性的偏见就没有改变过。’王鑫还是苦笑着。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冬日，天黑得早。宛南阁已经亮起了密密麻麻的微弱火光，洒满积水的走廊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狂笑声又或是低沉的哭声，还有冷风吹过窗贴纸的沙沙声。所有人都被冷得窝在寝室，除了阳台的两个疯子还在议论往事。两个臭味相投，脾气怪异的人，也不会有人会去找她们。
4
景俞锐在他调走前一天把我睡了。我很难过，因为我觉得自己很优秀，优秀的人只能去伤害别人，而我现在被别人伤害了，我的自尊受到打击。为了挽回自尊，我变得疯狂了。
我的第二个男朋友，到后来的许许多多个。我喜欢像个心理变态一样折磨他们的精神，我给他们快要追到我的错觉，让他们沉入其中，然后毫不留情的把他们甩掉。我疯狂的伤害他们的自尊，像唤狗一样的支使他们为我做事。他们喜欢我得越是疯狂，我对他们就伤害得越深，我的内心就越发满足。
后来没有人敢追求我了。我开始追求别人，我给人温柔的一面，给他们最美好的向往。等到我开始厌烦，我变态的心理开始作祟，我又用尽办法让他们绝望。我是吸血鬼，最深处绝望就是最鲜美的血液。
我记得的那个男生，那个像你的男生。他追求我的第二年，是快要高考了吧，我可怜他苦苦追了我那么久有点感动，就开始对他好点，他也感觉到了，他向我表白。我没有拒绝。他希望牵我的手我也没有拒绝。我开始不拒绝他对我所有的好。如果，他哪天提出和我去开房，我想我也不会拒绝。谁知道他成绩那么好的跟我提出了要和我一起去读师专，我也没拒绝。 后来甩他的时候我也不难过，我想我怎么可能会难过？ 我没感情的。
他后来消失了。
‘这个男生很成功’王鑫打断她
‘为什么这么说’
‘他得到过你最真实的真诚’
‘也许吧’
天完全的黑下来了，已经看不清楚对方的脸。黑暗中，王鑫突然抱住姜雨柔。
‘我问你，爱是什么？’
‘是一个人想睡一个人’姜雨柔很自然的迎合
‘我告诉你是什么’
一个人，他开始喜欢你，他不是喜欢你的所有。一开始可能是因为你优秀，可能是因为你特别，甚至可能是因为你喜欢在阳台上一个人孤独的抽烟。但那不是关键，当他走进你的时候，当他再次确认你的时候，当你在他心里膨胀到排出了他所有的其他东西的位置的时候，当他发现如果哪天不喜欢你了，他就不会再对任何东西再有任何期待的时候。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你只是一种年轻的冲动，他会担心自己，如果再不回头就会陷入得无法回头，他还会责备自己，为什么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困扰还要乐此不疲。最后，因为你的一个微笑，又或是一次回头。他变了，他变得爱上你了。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他愿意离开你一年，几年，甚至更多时光来换取在你心中一个崭新的他，一个能够让你接受，让你也喜欢，让你也爱上的他。如果你喜欢疯子，他会变成一个疯子。如果你的心灵已有残缺，他会毫不犹豫的割掉自己完整的心灵来谋求与你的般配。总之，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会有这样的人？’姜雨柔轻蔑的一笑，王鑫可能看不到，她的眼睛眼睛有些泛红。
‘如果够运，遇到了一个能让你喜欢的，又或是爱的人，你也是这样’
‘那你遇到过吗？’姜雨柔的声音变得小声。
姜雨柔陷入在王鑫的拥抱里面，她第一次被她这样拥抱，她的体格像是一个男人。王鑫的体热在她身上蔓延开来，慢慢的温暖到心脏。她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曾经她在哪里感受到过。是在她第一次接受了那个男生，男生牵起她手的时候，也像是景俞锐和她第一次的时候，更像是这些年来王鑫无微不至照顾她的时候。
‘遇到过，就在我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