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的爱总是卑微

上下班的路上，我习惯听书，每天来回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听几篇好文章。很偶然的，最近听了不少三毛的文章。在我读书的年纪，有这样一句话，“男爱武侠，女爱琼瑶，不男不女爱三毛”。那时候，我醉心的是金庸的武侠世界，三毛的书，看得很少。

李敖对金庸和三毛评价都不高，说三毛想学史怀哲去非洲拯救黑人是伪善，说金庸参加国建会也是伪善。我倒觉得，这话有点严重了。三毛的想法，顶多算得上矫情，算不上伪善，伪善的灵魂在文字里是藏不住的，看三毛的散文，就知道她是个很真的人。她做人是真的，对荷西的爱也是真的。可惜的是，月满则亏，爱得太深，写得太满，如《浮生六记》般，自古以来都是情深不寿。

因为最近听的这几篇三毛的文章，忆起一部三毛小说改编的旧电影——《滚滚红尘》，这部电影的同名主题曲比电影本身有名，主演是当时当红的林青霞，秦汉，张曼玉。很多年过去，当我回忆起这部电影时，想到得最多的，却是吴耀汉演的一个配角——余老板。

余老板出场时，已到了电影的末段。那是解放战争后期，国民党败局已定，国统区内物价飞涨。第一次出场时，是余老板和沈韶华在没多少人的豪华饭店吃饭，沈韶华身上已经有了些风尘气，她看不惯余老板的吃相忍不住出言讽刺，余老板生气站立，韶华只横眉冷眼一句你要干嘛，他便软了下来，说站起来是要去尿尿，全不会因为自己养着这个女人，便对她有任何的不尊重和颐指气使。余老板离开时，韶华看见了在门口逡巡的章能才，激动的冲出去找他，见面后，章能才第一句是，现在这里吃一顿饭，恐怕是天价了吧。可见余老板很有钱。

余老板第二次出场，是他想让韶华和他一起逃往美国。他对韶华说，共军要来了，我这样的人，怕不会有好下场，我花了很多金条，买了两张船票，是最后一艘去美国的船，沈小姐，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我还是想你能和我一起走。吴耀汉演的余老板说这段话时，怯怯的，嗫嚅着，他甚至不敢看着沈韶华。尽管他很有钱，尽管他带沈韶华去美国也相当于是在救她，但他在她面前，还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第三次出场是在码头，沈韶华偷偷把船票给了章能才，余老板上船后，发现沈韶华没在，他在船驶出码头的时候，纵身跳回了岸上，他对站在码头上的韶华说，沈小姐，我想共军是人民的政府，应该不会对我怎样。我陪着你，等着章先生回来接你。明明这一跳是抛下了身家性命，但他说得轻描淡写，在沈韶华面前，一如既往怯懦卑微。他想陪着这个女人，只是陪着，这个愿望甚至强过于他对生命的追求。

现实中肯定很多人渴望这样的爱吧，人性自私，若有人这样爱着自己，总不吃亏。施以者总是卑微，接受者总是高贵，可以召之即来，也可以弃如敝履。所以我倒是希望，余老板这样的人，只存于历史，只在文学作品中。爱得太深，爱得太卑微，在别人的人生里，就只能沦为配角。

若让我碰到这样的感情，可能会早早的，远远的躲开，人世间，所有的债，情债最难偿。我既不愿这样卑微的去爱人，亦不愿有人这样爱我。

现在的我，总把我倾心于与的欲望，藏在每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谈问候之间，若懂的，自然会懂，世间上最美好的，也许是将发而未发的爱，将发而未发的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年齿渐长，觉得人生很多时候和余老板面临的选择很像，一边是身家性命，种种牵绊枷锁，一边是另一种可能，如果换了你是余老板，那一刻，是跳，还是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