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她
公元2238年5月11日，我自睡梦中被元澄叫醒。
一向晚起的他今日破天荒早早起来，西服，皮鞋，领带，居然还喷了香水，似是要去参加重要宴会的打扮。他一边催促我梳妆，一边在房间转来转去，孩子一般兴奋又慌张。
我虽然看起来表现得比元澄要淡然许多，慢悠悠化妆更衣，实则心里同样雀跃，似朵朵烟花绽放。
今日我们将去爱英医院接女儿回家。
爱婴医院虽名为医院，但与传统不同，并非处置病苦，它只负责繁衍快乐。
三年前，我36岁，在邮轮旅行时遇见元澄，天空明净，碧海辽落，夏风轻拂动的甲板上，记得我是穿了一条淡黄色素纱长裙，元澄则清灰色衬衫配卡其色短裤，那是一场浪漫的遇见。很快认定此时是想要相伴共渡余生的人，所以不过半年我们便到政府机构登记结婚。
其实当下会去登记结婚的人少之又少，大家愿意快乐时一同快乐，厌倦了便一别两欢，绝不拖累，故而政府的婚姻登记机构门可罗雀。
若问不结婚如何繁衍后代，当下科技已经可以应付。但凡你希望自己的血脉基因传承，只需要到类似爱英医院的机构便可达成心愿。甚至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另一半基因种类。
我和元澄愿意去登记，并非意图依靠法律彼此牵绊制衡，而是觉得彼此的爱得到公证认可是浪漫的事。
婚后半年，我们想要一个拥有我们共同血脉的孩子，便到爱英医院去。签订合约，对方负责将将属于我们的受精卵培育成为婴儿，再养育到一岁，由孩子父母去带回家抚养。如此来，母亲不必受生育之苦，也不必忍受婴儿一岁内彻夜哭闹的烦恼。一岁后带回家已经是可为家庭制造快乐的精灵儿。
今日我和元澄的女儿恰满一岁，我们预备去接幼儿回家，婴儿房及一切用物已经准备妥当。
在爱英医院见到女儿，我和元澄相握的手都沁满了汗。其实女儿自受精卵开始，我们便每周探望，看她一点点长成人形，出生之后我们亦每周来陪伴，夜里方回，但此刻果真要带回家全权负责一切，我们还是紧张不已。
接了幼儿，我们一家三口决心去探访外婆，请她给孩子起名。
外婆看到小小幼儿欢喜不已，忙抱到怀中逗弄，连声呼唤“阿宝……”逗得小小人儿呵呵直笑。
幼儿玩累了睡去，外婆便开始念叨：“看看，你们这代人多享福，哪里似我们那时候，吃尽了苦头。”
“据说您那一代女性仍要自己诞育孩子，生育时痛楚难忍？”我问。
外婆满是沟壑的脸轻轻一扬，似陷入回忆，她轻叹一声，道：“身体的痛实在是小事……”见我颇有兴致，外婆继续唠叨：“女性得以生育后代，本是天造的福气，可女性也因此被困住了。”
“这怎么说？”我很是不解。
“因为女性需要时间来怀胎生育，之后又需要大量精力照顾幼儿，事业上总比男性受到许多牵制。这只是其一。”外婆略顿了顿继续道：“其实到我的那个时代，大部分女性完全可以自强自立，不似书千年前那般需要倚靠男性生存，但仍旧受到不平等对待，女性随年龄增长生育机能降低，不过三十岁便遭受巨大压力不得不忙着去结婚生育。而男性就算四十岁仍旧可以逍遥。我便是受了这样的苦。”外婆又开始抱怨。
我知道她的故事，直到三十二岁未能遇到心仪人物，因多方压力只得挑了并无爱情外公潦草结婚。但婚后并未如预期中培养出感情，两人貌合神离，生养子女，十分受了些苦。她一生觉得委屈，逢人便诉苦。
为了将外婆拖出忧伤回忆，我道：“我看书上说您们以及更早时代女性比男性更注重年龄是因为因为女性习惯了以色娱人，唯恐色衰爱弛，才不得不在容颜正好时嫁人了事。”
外婆冷哼了一声道：“你那实在谬论，一则女性可以自立何须凭容色娱人，完全可以气质才华取胜，二则女性怕色衰，那些个男人难道百年不老？”
看外婆认真起来，我忍不住笑，道：“但也有老人家说您们那个时代虽辛苦却也快乐，其中感受未经历不能体会。”
不想外婆双眼一瞪，道：“人生苦短，要快乐便是，既能免除何必遭受辛苦。你生得这时代多好，想恋爱了便恋爱，不想结婚可以不结，生育也不再受时间限制，完全是自由的。”
但我还是有些失落，若非应付工作精力不够，我确实情愿亲身诞育幼儿，如百年前一般，想必其中肯定有我如今不能体会的快乐。
【写在后面】
写此文是因为新近遇到一个病人。
是个女老师，也算受过良好教育，按理说应该思想开明，人格独立。
她如今34岁，患先天心脏疾病，接受过手术，须长期服用药物维持，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不能承受怀孕。
但她仍旧私自停药受孕，早产生子。她如今严重心脏衰竭在重症室接受ECMO治疗，生存机会渺茫。而孩子也患严重先天畸形，也在接受治疗，愈后并不乐观。
对于此女宁可在明知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生子的缘由我不敢妄断，或因她本身的渴望，亦或外界压力。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当下社会环境中，女性确实被困住了。
比如，一些观念认为女性非要经历生子才算完满；女性因需要生育哺乳等在职业上不能和男性同等竞争；女性为了避免随年龄增长而生育机能下降的问题不能有足够时间去寻觅真爱只得在恰当年纪潦草选择伴侣………
所以，如果科技果真能代替女性承担这一项任务，是否会是一种良好选择？
当然，每一种事物，尤其是科技新生事物可能会方便人类，同时可能吞噬某种温情。
所以具体还是见仁见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