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存活在残忍中的人文主义
“文学体裁对理解莎士比亚来说没什么意义。从大框架上来看,他的作品始于喜剧,走向悲剧,再到批评家误称为‘Romance’的最后阶段。《冬天的故事》和《暴风雨》不属于任何文学体裁,但命名为悲喜剧还是很有用的。”
——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剖析:文学作为生活方式》
正如布鲁姆所归纳的,莎翁三个时期的文学创作体现了一种“乐园——失乐园——复乐园”体验,而无论题材如何分类,他的作品中所体现和探究的人性快乐与痛苦、现实与想象、矛盾与解脱之中都贯穿着人文主义。
而莎翁戏剧中的角色们:哈姆莱特、李尔王、奥赛罗、麦克白、福斯塔夫、克里奥佩拉等,却无不隐藏着一种存在主义。
即使存在主义直到二十世纪才成为现代西方哲学的主要流派之一,并且在六十年代逐渐式微,但其所探讨的问题:存在、自由、人等论题,却是众多哲学家例如基尔凯戈尔、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等的长期研究领域。而这一方面的问题作为贯穿人的一生的思考,体现在文学作品中的范围和数量也十分宽广。
存在先于本质
萨特认为人的“存在”在先,“本质”在后,即首先人存在,是一种“自我感受到的存在”,若是“自我感受不到存在”那么一切就不存在,而后才是人的“自我”决定人的本质,就是说人在存在之后才通过自己的意识自由进行选择和创造结果。
这一点在哈姆莱特身上的表现最为明显。哈姆雷特有着踌躇的性格——发誓要报谋杀、乱伦、窃国三大仇恨,但又纠结于“to be or not to be”——他是要作为一个弑父夺位的叔父的臣子、继子还是冒着犯下弑父弑君罪名,成为正视仇恨的复仇者?为何哈姆莱特踌躇如此之久?为何他不能在克劳狄斯忏悔时就杀了他?哈姆莱特此时就陷入了对两种角色的“自我存在”的巨大改变的矛盾,看起来似乎不论他决定杀不杀克劳狄斯,他的“自我存在”的角色都不会是最佳选择——既被社会道德束缚,也被自身道德批判束缚。而最后莎士比亚通过哈姆雷特和克劳狄斯的双双死亡结局来解决了这个问题,即使哈姆雷特身上有着复杂的伦理、精神、心理上的诸多问题,但随着角色的死亡,这些问题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了不会再进行变动的影响因素。
而麦克白的情况也与之类似,但麦克白的过程看起来比哈姆莱特要痛快得多——他并不纠结于功高劳苦的胜战将军和利欲熏心的弑君者之间的转变——也可能他也会纠结,但是他的夫人在这方面帮了他很大的忙,让他轻松很多——我们有理由相信,麦克白偶遇女巫预言只是一个契机,真正重要的是,麦克白自己对自己能成为君王的深信不疑。这就是麦克白“自我存在”意识的体现,即使他并不如他的妻子那般冷酷,但他也主动选择了自己的行动。
奥赛罗的“自我意识”则体现得令人难以捉摸,他如何能够给予最大限度的信任和温柔之后又能够轻信谗言处于极端嫉妒而处死妻子呢?以至于既不能说他因为没有自我意识因此只能随着情绪随波逐流,也无法断定他实则自我意识太强和性格缺陷导致如此悲剧。
“埃德蒙对自己不是没有认识,却在巨大的讽刺中消解了对自我的认识,而埃德加为自己对埃德蒙的轻信而惩罚自己,也同样挑战了人类理性的界限。”————哈罗德·布鲁姆
《李尔王》中埃德加和埃德蒙两兄弟的脾性也十分有意思。
埃德蒙在拥有更高的智力情况下显得冷酷无情:无视了一切内在情感而只为争取权利,从埃德蒙的角度来看这是理所应当的。而埃德加属于稳重型,更能理解道德情感,也理应称为复仇者。虽缓慢,后起之力却十分有劲。这两者作为互相对立的人格,并非独自展现,而是双双出现在读者视野中,因此才让人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和灾难反过来塑造了他们的性格。
自由选择
“存在主义的核心是自由,即人在选择自己的行动时是完全自由的。”
——何胜莉《世界的荒谬与个人的孤独——浅析存在主义文学观》
萨特认为人如果不能按照个人意志进行选择,那么人就丢掉了“自我”的意识,即人就不是真正的存在。同时萨特指出,既然人的行为都是依靠个体意识自由选择的结果,那么人应该有为个体意识和选择结果负责的能力。在萨特的存在主义世界中,世界是荒谬的,作为个体的人是孤独的,但人可以通过自由选择对自身的存在赋予新的意义和价值。
毫无疑问,莎翁笔下的部分角色都是这样做的——哈姆莱特最终还是成功复仇克劳狄斯,麦克白毫不犹豫地走上弑君的道路,奥赛罗还是杀死亲爱的妻子,埃德加成为替父报仇的复仇者等。
从自由选择的角度看,这些角色的选择同时建立在个人自我意识和自由选择的立场上,至于他们是否知晓他们所要为自由选择行为所带来的责任,我想任何一个有所求的思想都会把之列入清单,那么认为他们确实做到了为行为负责也无可厚非。
《哈姆雷特》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