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十三期:军人。
这一周的太阳格外刺眼,像射出的难以计数的利箭,密集灼烧着阿泰山这头巨兽,山背上的覆雪被拧巴成大片雪水,奔流着,激荡着,冲进阿克河。
“不好,听这水声,可能会发生融雪性洪灾呀,马上向上级汇报!”我果断对妻子说。洪水果然来势汹汹,如万千水兽,很快冲垮防护堤,淹没房屋,畜棚被拆得七零八落。历经十六天不分昼夜,艰苦卓绝地斗争,我们团才在当地居民的帮助下堵住决口,恢复了原有河道。
我把酒洒在地上,洒在当年决口处的地上,洒在决口处长着一棵小白杨的地上。然后在“抗洪纪念碑”的台阶上坐下来。我望着如此平缓行进的水流,仿佛又触摸到了妻子那平缓渐息的脉搏。
我无法忍受这种苦水慢慢浸透的疼痛,就沿着河边开始巡检。妻子是两年前才调到我身边来的,之前大片的岁月,她都在老家照顾老人和孩子,因为之前我还不够资格让她随军。我不想歌赞军人的伟大、军嫂的牺牲,因为选择就意味着接受,接受就意味着担当。
两年前,面临转军垦还是回地方的选择,我征求她意见,她说“现在孩子大了,我喜欢那里的白杨树,再说落那边,我还能得到一份正式工作,以后咱们就衣食无忧,再不怕失业了。”失业确实是令人担忧的问题,在我们当地,军人转业的名额往往被关系户占用,没有关系的给安排到即将破产的厂企,往往没过多久就被下岗,最后落个复员费和工作双落空的结局。
权衡考虑,我们最终选择了这个边防哨,我们希望像这哨所旁的小白杨一样,将日子过得舒舒展展、自在昂扬。妻子本是私立幼儿园的老师,如今,裙子换军装,更显得年轻漂亮,再配上我送给她的红围巾,美得无以形容,飒得让人嫉妒。我特地将那天拍的纪念照,做成两个钥匙扣,如今,紧握在我手里的,就是其中一个。
水势一路平缓,我细细查检每一处可能出现的缺口,需要填补的填补,该加固的地方加固。就在我准备抬起掀准备端掉一个蚂蚁窝的时候,妻子用身子挡住了我。“为什么?”她理直气壮地质问我。我喜欢读书读报,妻子则喜欢唱歌观察动植物。这不,一个蚂蚁窝便让我们“兵戎相见”。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具体原因你比我更清楚,赶紧把这个问题解决了,还有下一段等着我们检查呢”,我又拿起掀,准备把蚁穴适当处理,打入药剂。“你这个人!”妻子气得无语,但依然固执地挡在我前面,“你知道,我们在学校会特地带着小朋友观察蚂蚁的生活习性,你怎么可以这样轻率毁掉一个蚂蚁王国呢!……”女人一旦滔滔不绝起来,那是真的滔滔而不绝。
我知道今天必须给她上一堂政治课了,便递给她一张报纸,“你先坐下来!”原谅我带点命令口吻,军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大半会带有大刀阔斧的味道。
“这是界河!国与国之间的‘界’,就像象棋棋盘上的楚河汉界,越过去就是别人的地盘了!你想想,如果春汛到来,水位超过警戒线,洪水如野兽般冲溃堤坝薄弱处,这条河若被改了航道,是不是意味着国与国的边界也被移动了呢?”看她认真听的样子,我有点想笑,心想,真是孺子可教。“你再看看,河界往这边移,是不是意味着从这里延伸过去的我们无数的领土将成为领国的地盘?”我说着,给她指向无尽的远方,山脉,河流,沙漠,草木……
下意识的,我再次抬起右手指向远方,仿佛她还坐在这里,那双明亮的眼睛,还在跟着我的手指方向,凝视着、收纳着,这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属于我们“中国”的土地!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妻子的胸脯如流沙一样微微起伏,她情绪激动,语气坚定而动情地说“那我们一定要守护好这条河呀,因为我们站立的地方,就叫中国!”是的,妻子真的是用她的生命,和我一起守护住了这条叫做“中国”的河。
两年前那场突然而至的洪水,裹卷着泥水,翻滚而至,一个个沙袋扔进去,旋即被吞没冲走。后来,战士们顺着长长的绳索,一个接一个挽住胳膊,拉成人体堤坝;与此同时,岸上的人扛着沙袋一个紧一个高密度扔,直到强固成墙。
泛滥狂怒的洪水在我和她以及战友们的身上打了无数个结,终于被逼回原来的河道。缺口堵住了,妻子牺牲了,活着的人都落泪了,泪水化作现在的界碑和更高更牢的防护堤!
我用妻子最喜欢的那条红围巾,轻轻擦去界碑上的浮土,那是我俩曾经描红过多少次的“中国”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