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恩的梦
这是知恩今晚第三次醒过来,仿佛闭上眼就会被拉回那个可怕的梦境。
浓密的原始大森林,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知恩就站在了一颗大树下,湿润的土壤,青苔在裸露的树根上爬满,可能三个人环抱都圈不过来的枝干,还有……那个仰头才能看到的那个独眼的怪人。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一顶蹩脚不搭的帽子,皮质的马丁靴上还沾着属于这片森林的泥土。他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皮肤显得苍白,最可怕的是他没有左眼,带着像加勒比海盗一样的眼罩,剩余的一只眼睛阴骘的看着知恩。
他跃下灌木,引起了地面的一丝抖动,仅剩的那只眼睛打量了知恩一圈,然后把目光停留在知恩胸前的十字架上。
“你信耶稣?”他挑起的眉头显然是希望我否决这个答案。
“不,我不信”我下意识的用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
“那你信什么?”他开始用有些不屑的语气对我说话,用右手往左胸口掏些什么。
“一定要信仰些什么吗?你需要这个吗?”我摸遍浑身的口袋,终于找到了一包火柴,为他点上烟。
我开始在内心唾弃我自己,他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为他点烟?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动作是怎么回事?
“我叫杰克,你需要和我一起走出这片森林。”他显然对先前的问题已经没有了兴趣,紧皱的眉头让我知道他对我的不耐烦。
“Why?为什么我需要和你一起走出这片森林?你是谁?”我有点不高兴,这个人太自作主张了。
他头也没有回,自顾自的走了。
我开始努力思索自己的生活,我上完课,有些困了,然后躺在床上,然后…所以我这是在做梦?好吧,既然是做梦,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寻思着怎样才能回归现实。
“奉劝你打消你脑海里的念头,在梦里强迫自己回去往往是行不通的,你认为的那些晕倒就可以回到现实的方法,一般都是用来骗傻子的!”他用着冰冷的语气警告着我。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还能窥探我的心思一样。
也许我不该这么轻信陌生人的话,毕竟我还没有尝试,可是他的语气是那么毋庸置疑。我喝着他递过来的溪水,比手掌大很多的树叶盛着目视没有任何杂质的水,还有些甜。
第二天。
第三天。
我们一直在行走,穿梭在这片原始的大森林中,遇到比鸡蛋大的蜘蛛,看见鲜血一样红的果子,还有滂泼的大雨,然后在伞般大小的桑叶下躲雨。
“真是难以想象这么大的桑叶,可以容纳我们两个人躲雨。”我带着些许庆幸的语气,毕竟如果没有这些桑叶,我本就少得可怜的衣服再湿了,我该怎么走出去。
“你说,这么大的桑叶,你说会不会有很大的蚕吃这些叶子?”我搓了搓手,试图跺跺脚给自己一些暖气,略有些羡慕他的皮衣。
“你的话可以少点,或者,不要那么乌鸦嘴。”他好像没有听我说话,又好像在专注的听着其他的东西。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不对,应该说是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臭脾气。
但是,我从没有想过他会抱着我躲避大蚕的攻击。白色的身躯,又带着黑色的圈纹,两只泛黄的眼睛,在傍晚的夜空之下发着光,在浓雾和满是荆棘的森林中汹涌的追逐着我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们跳到了一个下坡,又翻越了灌木丛,我甚至不敢回头看那向我涌动而来的庞然大物。
“啊啊啊啊!为什么他要追着我们?”我有些神志不清了,想哭的冲动席卷全身。思维已经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思考,只是强迫着自己奔跑。
“好了,停下来吧!”他在无数次听到我的哭嚎后,试图拉住我,强迫我停下来听着他说话,即使我显得非常不安,匆忙的回过头想要寻找那个大蚕。他勒得我的肩膀有些疼了,我的泪腺再也忍不住了,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我开始期待有人能够救我,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时间是凌晨两点。摸摸眼角,还能摸到些许湿意。心脏还在持续着狂跳。
所以我终于回来了吗?我庆幸着。那杰克呢?那个即使看我冷也不肯将他的衣服给我穿的家伙,那只大蚕会伤害他吗?我,是否还要回去那个梦呢?
我望着床头的水杯,里面的水有着明显的波动。我握紧胸口的十字架,选择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不是害怕吗?”杰克架起了柴火,正准备将他的衬衣脱下来烤干,我望着自己身上盖着的皮衣,开始明白自己回来的意义。
“那个大蚕呢?”我坐在了他的身旁,他背部的肌肉很有线条,本就有些黑的肤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加发亮。
“你再看,我会选择挖了你的眼。”他显然不喜欢我垂涎他的肉体。虽然我觉得他一定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像他衬衣的胸口溅起的一抹绿色液体,但我并不想知道细节。
“我回去了,又回来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抓起身旁的树枝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然后在被烟熏得泪眼朦胧中听到他打趣“你不知道湿柴是不能烧火的吗?”
“我不知道,不行吗?”终于在呛人的烟雾中避无可避之下我选择躲在了他的身后,背靠着他用袖口捂着口鼻,指望着他消灭那堆柴火。
“我们还会遇见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出去?”我小声的问他,我想着我可以随时回到现实,那他该怎么办呢?不可能每一次都那么幸运。
“你还不明白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明白什么?”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你的梦,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想象出来的。你想象巨大的树叶,所以我们有了可以避雨能容纳我们两个人的桑叶;你说饿了,想吃果子,于是树上长出了鲜艳的苹果,虽然是有毒的;你说会不会有吃桑叶的蚕,于是它出现了。你还不明白吗?”
他不慌不忙的描述着,语气透露着阴冷,比夜里的冷风还要增添一丝寒意。
我试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想起一路走来的细节,内心不能平静。
“那你呢?你是我想象的吗?”一些细碎的情绪浮现在我的胸口。我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我担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不能接受的,是我自己创造了这个世界,是我创造了他,所有的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梦境。
他没有回答。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在行走。什么也没有出现,没有庞然大物,没有鲜艳的东西,除了灌木就是溪水,他也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我们遇到了那条河流,他找了很久的路,最后的选择是我们必须横跨那条河流。
我尝试让这个梦境改变,一次又一次想要绕过这个阻碍。
我愤怒的捶着自己的头,自暴自弃的想着我为什么要设置一道河流来为难自己?
“是不是我醒过来,现在醒过来你就可以自己走出去?只要我醒过来,你就可以离开我的梦境,不用渡河!”我想起来那天无意间看见他处理自己腿上的伤口,那么深,已经发炎。
没有我,他还有渡河的可能,带上我,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知恩,没事的,我知道这不是你想的。看情形,这条河,应该就是你的梦的终点了。知恩,这是你内心深处最惧怕的东西,不是那条大蚕,是这条河。”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好像在嘲笑我,又好像在嘲笑着自己。他拍着自己的右腿,到处寻找着什么。
“我梦的终点?所以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梦吗?”我试图理解他的话,“可是我清晰地记得上一次醒过来,是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选择回来陪你一起面对那个大蚕,我也就回来了。既然我有选择进入的权利,这个梦境的一切都是我创造的,那为什么我没办法改变这条河流?”
他看着我,似乎想穿透我的眼,到达我的内心。
他笑了,第一次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森林里的浓雾也在渐渐消散,阳光开始穿过密林一丝一缕的照耀在我们的身上。
“知恩,这也是我的梦。”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我还有一些不理解。
他看着我,“知恩,我不是你创造的。我,是真实的。知恩。”
睁开眼睛,是阳光洒满天花板,听着某种铃声,我拿起病号服,端着饭盒,径直走向二楼转角下楼再往西走100米的食堂,路过了隔壁那个疯子的房间,还顺便敲了敲他的门,告诉隔壁那个腿脚有毛病的男人可以吃饭了。
不经意的往楼下望去,“恩,真麻烦,大门还在河的那边呢!”
我躺在老式的按摩椅上,摇摇晃晃间又听见有人叫着“知恩”的名字,桌子上的摆钟又在哐当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