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汉歌 | 迷瘴卷（11）
第一章 第三节 运筹帷幄
蜀汉大军南征的筹备事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位于成都东城一带的丞相府里，来自朝廷上下各部府衙和驻军大营的书办文吏人等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关人马粮草、车辆战具，还有兵器、弓箭、民夫、药石、衣被、火油、布匹等军需物资统计数目的竹简也一整车一整车地从成都各个库司运来，并且在相府内统一记录结算，这让本来就人手不足的丞相府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为了能赶在预定的出征吉日之前把这些紧要的数字算好，以便让诸葛亮和吴懿以此作出适当的军事部署，丞相府的长史蒋琬不得不一反常态，严令相府内所有文吏书办人等都必须要在这一阵子内延长办公。他要求卯正时刻即进行点名，直到夜半子初时刻方散衙放属下回家休息。好在大伙儿都明白南征一事意义重大，而其他各府衙也基本都能通力配合不至阻碍。所以，虽然忙碌不堪，但是丞相府上上下下仍然都是一片红红火火的兴旺景象。
蒋琬将竹简上的最终统计数字再过目一遍，予以确认之后，他揉了揉已经有些模糊的双眼，命书办将这些数字誊写在一卷空白竹简上，然后点起灯火，向相府书房走去。
虽然已是亥正时刻，相府书房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通过映照在窗棂上的黑影可知，屋内此时正有两个人站在一处说话，原来是丞相诸葛亮和相府的参军马谡。
“丞相，我是相府的参军，白耳军的事，您实在是不该瞒着我。那天要不是我即时赶到，成都府和罗琦他们可就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了。”马谡一脸的不高兴。他不愿在诸葛亮面前掩饰自己对罗琦一事的不满。
“哎，幼常，我又何尝想这样？”诸葛亮摇摇手中的羽扇，略有些愧疚地辩解道，“李都护不愿意从永安调兵给我，好在陈到将军深明大义。他虽然愿意派遣麾下白耳精锐助我南征，却也不想公开违背李都护的军令，只好出此下策，让心腹将领悄悄带两百个白耳军士以修理宅院的名义送到成都来让我使用。成都府是地方衙门，不归李都护管辖，所以我才要你下令给成都府，将罗琦假装抓捕关押，然后再以立功赎罪为名将这批白耳军士归入我南征大军。”
“如此说来，这样一番布置，只不过是为了他陈到的面子？”马谡不解之中透露着不满。
诸葛亮点点头，无奈地说道：“是啊，陈到将军自夷陵之战后便奉命跟随李都护驻守在永安城。后来，他和吴班将军一样，被李都护当作心腹大将，颇受其重用。现在，在李都护明确反对南征的时候，他却能以大局为重，愿意派兵襄助，我自然要想方设法帮其隐瞒，不能辜负他的一番美意啊。”
马谡听了却不大以为然。他冷笑一声，借机劝道：“丞相，李严屡屡以托孤重臣的身份和中都护的官爵，拥兵自重，不服丞相府的约束。他反对南征、反对北伐，事事对你阻碍掣肘，甚至还有极大的可能阴谋策划了前两次的刺杀案件。这样的人，早就应该除掉，你却总是一味的心慈手软。我劝你不如借着现在你亲自掌握成都军权的时候，釜底抽薪，先把这个毒瘤给拔掉，免除我们的后患之忧。”
不料诸葛亮闻言却马上变得严肃起来：“幼常，话不能这样乱说。李都护虽然与我政见不同，但毕竟是先帝给陛下留下的托孤大臣，是我们大汉军队的最高统帅。若我们二人不和甚至公开相斗，那咱们大汉可就完了！你万万不要再说这种近乎乱国的言论。至于去年年末发生在北城外的那件刺杀案，成都府也只是刚刚开始审讯而已，并没有完全指定幕后凶手，我们不能就这么空口无凭地认准了李都护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对了，你立刻吩咐下去，这件案子暂时不要再查下去了。一切等我从南中凯旋回朝之后，再做商议。”
马谡听懂了诸葛亮的弦外之音。他知道诸葛亮一生谨慎，必然不会接受自己方才所提的建议，所以也不再继续和他争辩。不过，他表面上顺从，心里却另外打起了主意，打算暗中督促范恒用尽一切手段尽快破案，然后凭借案卷和述状，掌握这场斗争的主动权。
诸葛亮不知道马谡心里的盘算，他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至于白耳军，他们的确是我大汉的山地精锐，是千里突袭永昌计划的不二人选。那个偏将军罗琦，武艺高强，杀伐决断，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却已经屡立战功，这才被陈到破格升迁到了偏将军的位置。我听说他在白耳军中颇有声望，被人称为‘小嫖姚’，以此类比当年的骠骑将军大司马霍去病。这一路人马有他在，有唐令在，我再让马忠来做主将统领这支偏师，咱们突袭永昌的计划就不再只是纸上谈兵了。”
马谡对这一路的人员安排倒是没有异议。他只是没有料到那个能在转瞬之间就打倒李盛和刘成，迅速控制局面的罗琦，竟然是个如此了不得的后起之秀。他点点头，对诸葛亮的安排表示赞同。
这时，书房外护卫高声向内通报，原来是蒋琬带着那卷写满了军需物资数目的竹简来了。
“公琰，怎么样？数目都算出来了么？”
蒋琬将竹简递给诸葛亮，向他点点头：“请丞相您过目。”
诸葛亮接过竹简，细细地将上面的数目看过一遍，然后随手递给马谡。
“看来各类军需储备都很充足嘛。按照今天吴懿核算出来的兵员数目，参与南征的四大营和军械司统共有一万六千人左右。这些军器战具足够南征军半年的用度了。”马谡飞快地查了几个关键数目后，兴致勃勃地说道。
诸葛亮和蒋琬却都摇摇头。蒋琬摸了摸胡子，解释道：“幼常，这份书简上所列的，是我们大汉现在所有的家底了，是丞相和吴都督他们几年来励精图治、想法设法开源节流才积攒下来准备北伐的。若是在这次南征中将这些军需物资全数用尽的话，北伐一事就只能再拖几年了。况且，你只是查阅了军器战具的数目，有更重要的东西却被你忽略了。兵器战车，这些都好说，它们大部分都能多次使用，我们可以将兵器先如数调给南征军的将士们。至于火油、木柴、药石之类的物品，南中山野里有很多，到时候可以就地取材，不必从成都调配，这些也不是问题。其他几样，或难或易，也都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最关键的……”
“还是粮草。”诸葛亮眉头紧锁，脸色越发严峻起来。
蒋琬补充道：“南征军有军士一万六千人，战马走骡三千多匹。按照我军每人一月配发一石军粮的定例，大军一个月就要消耗两万石粮食。再者，一万六千大军出征，就要同时征发至少三千民夫。按照每个民夫每月八斗米的定制来算，又是两千四百石的开销。去年还算是风调雨顺，我算了一下，蜀郡境内各处粮仓也只有囤粮十万石，刚刚能勉强支撑南征大军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而且，这些粮仓，分布在蜀郡境内各处，最北者紧临汉中，最南者将近南中。要把这十万石粮食都运到成都来随军征发的话，不但运输困难、耗费时日，而且最要紧的是，等这些粮食翻山越岭到达成都的时候，其中至少有三成粮食会被运输队的民夫在路上给消耗掉。”
“也就是说，为了等粮食运到，我们还要在这里多等一个月的时间。而且，等来的粮食最多也只有七万石。最多只能支撑三个月。”马谡剑眉高挑，望着蒋琬问道。
诸葛亮点点头：“而我们在这里每多等一天，南中就有几百个无辜的百姓死在叛军的刀枪之下。战火也会向成都方向蔓延几十里。一个月之后，怕是不等我们出兵，叛军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马谡眉头一皱，急着说道：“那要是我们不等外地囤粮，只靠成都附近的粮食先行发兵呢？”
“等到军中断粮的时候，怕是将士们自己就会先乱起来，甚至会有人因此而加入叛军。就算是将士们忠义，不至于反叛，可是饿着肚子也上不了战场。”蒋琬摇摇头。
马谡面露不满，说道：“那总得想个办法。”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先将民夫数量减少一半，既然军械司要加入南征大军，那么可以由他们来承担征讨过程中部分运输和修建营务。还有，在保证作战军士口粮不变的前提下，将中军护卫军、后军和军械司中非作战人员的月口粮都从一石也减少到八斗，等有了粮食，再恢复到一石的月米。还有，我们可以将成都内的存粮全数带走，然后请陛下下旨，命令魏延和李严分别从汉中和永安运一批粮草来成都，以充宫室、百官和守军使用。”
“暂时缩减非战斗人员的口粮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公琰，你算一下，如果减少了民夫和中军的口粮，大军每个月需要多少粮食？”诸葛亮眼睛一亮，欣喜地问道。
蒋琬早将数目算好了：“回丞相，依幼常方才所言，缩减之后，每个月就只需要一万八千石。看起来消耗是少了不少，不过我怕将士们会对此有意见。另外，成都以及附近距离十天之内路程的粮仓共存粮两万六千石。所以，即使缩减了口粮，短时间内还是难以凑足粮食发兵。”
诸葛亮苦笑一声：“至于将士们不满，回头我可以亲自去解释这件事情，希望能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困难和一片苦心。不过，你说的成都附近存粮少的问题，还得想想办法才行。今天已经是二月二十三，还有十几天就是三月初十——原定的出兵吉日了。现在，四大军营和军械司都已经调遣动员完毕，永安和汉中支援成都的军队也即将抵达。万事俱备，只欠粮草这阵东风，我们可不能功亏一篑啊。我看不如这样，公琰，你先出文书，将十日之内可调之粮先全部运到成都来。南征大军先靠着这两万六千石粮食到朱堤去。同时，你代我下令，命令蜀郡以西、以南的几个府县，不必北上成都运粮，请他们各自顺着岷江和沱江将所筹备粮饷直接运到朱堤去和我们会合，这样我们就不必困守在成都死等了。以后若是汉中和永安方面有粮饷支援，也通通以朱堤县为军粮囤驻点，不再经过成都转运。这样，则几路粮运时间都能节省近三成。等我们打下了越嶲郡，粮食就可以通过大江，从朱堤下船，到卢津关上岸，直达交州前线了。”
“丞相此计甚好，我这就去给各府县发文书。”蒋琬对诸葛亮运筹帷幄的庙算之能发自内心地感到敬佩。
诸葛亮点点头：“好，公琰，你先去安排吧。幼常，你留下来再陪我看看吴国舅送来的四大营及军械司的兵将名单。咱们可要把这一万六千人给妥善地安排好啊。另外，在出征之前，我还要会见王平、张翼、罗琦、马忠、唐令和王伉这些南征中的重要人物，时间紧迫。所以，关于成都府的留守事宜，要靠你来安排了。”
马谡一拱手，昂着头说道：“丞相放心。谡必保成都万无一失。”
“那就好。”诸葛亮缓缓地扇动击下鹅毛羽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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