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不能负了你 六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我攥着小小的乾坤袋，一瘸一拐地慢慢赶回小屋。这袋子看似小巧，却能容纳万物，里面的几样东西，不知会不会影响我的一生。
等我到了地方，发现曾经的那座小屋早已夷为平地，方圆三里，一片凄凉的焦土，四下都没有连穆的影子。
此处必定是发生过一场恶战。我呆呆地愣在原地，眼泪落了下来。正在我胡思乱想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熟悉的轻佻声音：“我的好娘子，可是在为我哭？”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很像连穆的人踩着五色祥云望着我。他一身紫袍，贵不可言，倜傥的气息更胜以往，扑面而来的是强大到无法抵抗的力量：“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小蛛儿守寡？”
他抛下一条金黄色的绳子将我层层捆住，把另一端握在自己手里。他盈盈一笑，伸手一扯，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地上飞起。下一刻，我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声音仍是含着温柔的笑意：“等了你许久了，我们一起去蛛族部落，我还得拜见岳母和岳父大人呢！”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这般熟悉的声调，为何听在耳朵里，沉到心底，却能惊起一圈莫名的寒意？
蛛族部落，娘满眼泪水地瞪着连穆：“你……好卑鄙！”
我被层层捆着全身动弹不得，只好用劲攥紧手里的乾坤袋来缓解紧张。我偏着头，不敢看母亲流着泪的眼。
连穆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笑意，他将我紧紧揽在怀里：“岳母此言差矣，我待绾绾是真心实意的。只是以往的仇怨无法消解，楚楚的仇没没报，我没脸面再回仙宫。岳母只需将我的老泰山交出来，我和他俩人了结了这番仇怨，不会伤及无辜。看在绾绾面上，我也不会杀他，我要把他尘封在天山山底，永不得出！”
娘仰天大笑：“二公子未免太小瞧我蛛族了！我们虽然低贱，却从不媚势！你已杀我儿，霸我女，还要封印我夫君。今日就算我蛛族要承受灭种之灾，也不向你们仙界强势低头！”
我回过头，看见巨大的乌云之上，满是神情严肃的仙界兵众，黑压压的人马排满天际。而我娘身后，只有族中寥寥几个同胞。
我盯着连穆，颤声吼道：“放开我！”
他并不看我，嘴角扬着淡淡的笑意：“娘子少安毋躁。答应你的，一定做到。待我解决完这边事情，咱们就回仙界成亲，可好？”
“不好！”我浑身颤抖。在这种状况下，我不明白，他怎会觉得我能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种族被灭？与我结下如此深仇大恨，他怎会认为我还会嫁给他？
他取出一颗漆黑的丹丸来：“待我了结了这些是非，你只需吃了这‘忘尘丹’便可忘却一切恩怨，死心塌地和我过日子。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助我擒住魔将军司兵。”
魔将军司兵就是吉叔，我前几天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被隐瞒了身世。那时候，母亲找到我，对我说，吉叔是我和弟弟的亲生父亲，他给我们的腰牌上写着我们看不懂的魔文。那是只有魔众才能看得懂的文字，上面清楚地写明了我们的身份，原来暗暗保护着我们的竟然都是他的魔军。可即便在如此保护之下，我弟弟还是……
我颤抖地问道：“你杀了我弟弟？可是真的？”
他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我：“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我看着自己在他清澈瞳仁中的小小倒影，苦笑一声：“你可知这些日子我去了哪里？”
他轻轻点头：“知道，你只身闯入仙界偷了‘祛凡草’。凡人服下那草一棵可延长百年寿命，服下十棵可比肩仙龄。你待我情深义重，我会记得，定会百倍回报于你。”
我含泪摇头：“情之一字，怎么能算计得如此分明？我喜欢你，并不是想要你回报我。”
我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睛，含泪接着道，“你没喜欢过楚楚，也没喜欢过我一分半点。情这东西，其实你根本不懂。”
“绾绾——”他刚要说什么，却听见下面一个雄厚的声音响起：“连穆公子，老夫愿束手就擒，只要你网开一面，放过我妻女和部族。”我循音望去，说话的人正是吉叔，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想不到叱咤风云的司兵大将军竟也有今天，竟也开始求我网开一面！”连穆冷笑一声，“当年你们杀害楚楚时，可有网开一面？”
我冷静下来，在连穆准备动手擒拿父亲之前，忽然开口：“慢。他当年杀了楚楚，可你也杀了我弟弟。他有错，你亦有错，为何对他如此百般刁难？”
连穆似乎胜券在握，并也不急着下令擒拿对手，他回答我道：“你弟弟知道司兵是你们的父亲，他识破了我一直隐藏在魔界的身份，害得我法力全无，成了凡人。我在昏迷之前，将他杀死……然后，被你救了。多亏你替我疗伤，将妖力注入我身体；也亏得有你，我才能快速恢复仙体法力。绾绾，你待我情深义重，我绝不会忘。”
“你一口一个情深义重……连穆，你知我对你情深一片，可你对我，真是残忍至极。”我冷冷地笑了，“我帮你恢复仙体之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围剿我族，封困我父。连穆，你对我真是用情甚深啊。”
“不，绾绾。我只是恩怨分明，无论仇怨还是恩情，我都会一笔一笔地记住，好好还回去……”他的脸有点红，忙不迭地辩解起来。
“嗯，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算得真是清楚。”我抬头望天，“连穆，先把捆我的绳子放开，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他想了想，觉得如此近的距离，我应该奈何不了他，便收了绳子。
我从怀里取出那只精巧的乾坤袋，从里面拿出祛凡草，一棵一棵地列在他面前：“祛凡草，凡人吃下一棵可延长百年寿命，十棵同服可比肩仙龄。若是一百棵，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想跟你厮守到一百棵的时间。我冒死偷了这些，被仙兵追杀，搞到负伤而逃。不知是我侥幸，还是你的手下们留情。”
“他们竟真的伤到了你？”连穆脸上浮现出一丝隐隐的杀气，让我从心底泛起寒意。
不消片刻，他当着我的面，祭起法宝玉瓶将几位仙兵的元神封印其中，然后轻轻一抛，把那玉瓶沉入远处的大海。
“你确实很精于算计。”我低着头不看他，在取出了第一百棵祛凡草后，又伸手掏出一枚赤红色的小小果实，“不提你杀我弟弟的恩怨，单提……用你未来夫人的一条命，可否换来你放过仇人一条生路的机会？”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右手伸出，如闪电般就飞快而来，意欲夺走我手上的果实。就在同时，几缕洁白的丝线飞快地将他双手缠得结结实实。连穆一时间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瞪着我：“绾绾，别做傻事！”
“请放过我蛛族同胞，也请留我父亲一条生路。”果实滚入口中，如火烧似的灼热瞬间溢满喉咙，我咬牙，狠狠地咽下。
烈火一路燃烧到五脏六腑，我的皮肉跟着燃烧起来，周身瞬间冒出汹涌的天火，我朝后退了几步，腿一软，便从云端跌落了下去。
还没等身体落地，我发现我被人拉住了，我抬头望去，见连穆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天火灼伤了他，可他仍然不肯放手，硬生生把我起来按进他的怀抱：“想逃离我，没那么容易！”
我推开他，聚集起用最后的力气做法，用蛛丝将他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洁白的丝渐渐变得血红，丝线仍在缠绕，最终做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茧。我隔着茧对他说：“即便知道你是我的仇人，我仍不悔……”
不悔遇见你。即便再重来千万次，我仍会用我一半的法力救回你；即便，要被你骗得遍体鳞伤；即便，你从来都未对我动过心。
只可惜我还没来不及说完那些话，视线便终结在那冲天的火焰之中。
光芒之后，只剩下漆黑无底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