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明安·赫斯特:我做,都因为他们说“你不能这么做”
(旧稿,发表于2012年《晨报周刊》)
在这个世界上,多认识几个像达明安·赫斯特这样的怪咖或艺术家,也许人生态度会变得更宽容。即使是身在艺术圈的人,也并不是都能对赫斯特的成功淡然处之。
2012年4月4日至9月9日,达明安·赫斯特,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当代艺术家的个人回顾作品展在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举行。批评声依然巨大,但赫斯特对质疑声音的回答是,黄金、钻石和艺术,它们之间本来就划等号。
达明安·赫斯特:我做,都因为他们说“你不能这么做”
此刻,47岁的英国艺术家达明安·赫斯特个人回顾展正在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举行,一家久负盛名却被他赌咒过“永远都不会把自己的作品送过去”的主流殿堂,因为他说“没门儿!那种地方是用来凭吊过世艺术家的”。
可是,如果从艺术作品的价钱来看,确实只有死者能与达明安·赫斯特抗衡了,因为早在2008年他的个人作品拍卖会就创造了在世艺术家的最高纪录——2.7亿美元。
没错,他就是那个以捞钱著称的艺术家。
年轻的 YBA 成员达明安·赫斯特顽劣少年
2011年延续而来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余波荡漾,伦敦方面的活动分子上个月把矛头对准了达明安·赫斯特,称他为“前所未有地界定了艺术资本主义方式的人”,而他“将药品储备柜、苍蝇、蝴蝶以及血腥的牛头等,转手成了卖出上百万价格的艺术品”,就是罪证。
万恶的“艺术资本家”赫斯特曾承认,今天他对金钱的喜爱,可能来自早年和母亲的贫困生活。
假设:你是一位生活在英格兰北部城市利兹的打字速记员单亲母亲,你的孩子读书成绩总是D,少年时就两度行窃被逮捕,还对医学书籍里的伤口和肢解着迷,你曾生气地把他的庞克皮裤剪成碎片,把他的性手枪塑胶唱片放在炉子上加热扭成一个可以装蔬果的碗,你给他找了个新的老爸,这个男人懂得二手汽车维修兼销售,但在男孩12岁时,你们又分道扬镳了,而且这时候可怜的孩子才得知那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尽管如此,你只要做对了一件事——鼓励他画画,别阻碍他去读艺术学院——就可能依然使他在41岁时成为当代最著名、最富有的艺术家。
赫斯特的母亲,玛丽·布伦南就是这样。不过在2007年,她还是对英国媒体说:“达明安·赫斯特,他是我的罪孽。”
感谢上帝,差生赫斯特长大之后,虽然也有人说他满嘴跑火车,但还是一个“让人很舒服”的人。这是《闲人》杂志编辑汤姆·霍奇金森1995年对他的评价。“他可能是我见过最有启发性的人之一。他把灵感源源不断向你灌输,对生活非常热爱,并且无所畏惧。”霍奇金森说。
他似乎注定要与艺术结缘,尽管他的艺术高考成绩是E。在1986年进入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之前,这个顽劣少年的中学美术老师曾为他向学校求情,他后来去列斯艺术与设计学校就读,也被学校拒绝过,然后去建筑工地工作了两年,同时开始手工艺术创作,用母亲的话说,“开始往板子上粘贴垃圾”。
他的标志性作品就是《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The Physical Impossibility of Death in the Mind of Someone Living), 一条用甲醛保存在玻璃柜里面的18英尺长的虎鲨。艺术新生
赫斯特在几家画廊都没能推销出自己的作品,按这个聪明的艺术新生的理解,必须用“公关宣传建立起自己的品牌”,因为“你不可能用昨天的工具与今天这个世界对话”。
1987年,金史密斯学院的艺术教授迈克尔·格雷格马丁去参加一个艺术展开幕式,地点是安东尼·德奥弗的画廊——伦敦相当重要的一家画廊,居然发现倒香槟的兼职服务生正是他的大一新生赫斯特。
紧接着第二年的夏天,赫斯特主导的“冻结”展览分三个部分开展。他几乎一手包办了这场展览:寻找场地、组织人清洗现场、挑选和邀请年轻艺术学生参展、布置作品、列出嘉宾名单、请金史密斯学院艺术史学系系主任为展览写了一段文字……。格雷格马丁教授评价他“对公共关系似乎也有某种本能——例如为重要的宾客派去出租车”。
当然,这场成功展览的深远影响并不仅仅来自赫斯特一个人的出色工作。相比任何一次学生作品展,这一次的整体水平更自信、成熟和精致,吸引了艺术界的目光。
艺术收藏家查尔斯·萨奇就是其中一位。后来他成为了赫斯特的早期主要赞助者和收藏者,并打造出包括赫斯特在内的“英国年轻艺术家(YBA)”概念。但是十几年后,赫斯特便与萨奇终止了合作,他宣布:“我不是查尔斯·萨奇的玩具猴子……他只会用钱包去认识艺术。他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购买权利去影响艺术价值,他还真相信他可以。”
赫斯特的作品确实需要赞助。1992年,作品《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是一只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内的虎鲨,别说一条鲨鱼的价钱,仅前期防腐工作都要花十几万美元;2002年创作的《春天摇篮曲》,是一个巨大的药箱,摆放着6136颗药丸,每一刻精心涂饰过;2007年,作品《献给上帝之爱》耗时18个月,把8601颗钻石嵌在了一颗18世纪的男性头骨上,额前最大的钻石达52.5克拉……
但他的作品可以卖出更高的价钱。1989年,巨型雕塑作品《圣歌》以160多万美元卖给了查尔斯·萨奇,赫斯特后来承认,这是他第一次对金钱的力量感到害怕。之后,他应该就习惯了人们为了拥有他的作品而答应他的经纪人漫天要价:2004年,那条虎鲨以1200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纽约著名的收藏家、对冲基金经理史蒂文·科恩;2007年,神秘的卡塔尔王子以965万美元买下他的巨大药箱和6136片药片;2008年,钻石头骨以1.11亿美元售出,创下在世艺术家作品售价的最高纪录;2010年《星期日泰晤士报》年度财富榜上,估算赫斯特身家约为3.48亿美元。
《奢华头骨》(Luxe Skulls) ,2007年。营销高手
2008年9月15、16日,苏富比举行的赫斯特个人作品拍卖会“美永驻我颅中”,确实是赫斯特艺术帝国的顶峰。
苏富比在拍卖会进行之前,已举办一场盛大派对热身,1500名贵客盛装而来,陈年的香槟,金箔盛装着鹅肝酱……15日晚的旷世拍卖之夜,也正是雷曼兄弟宣布破产的同一个晚上,来自华尔街和伦敦的艺术收藏家们无法预测未来,毫无顾忌地放血,远东和前苏联的富豪们也在,叫价一轮接一轮,Prada掌门人Miuccia Prada女士形容那简直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概念举手游戏”。
比艺术品更惊世骇俗的,是赫斯特不理会众多画廊经理的抱怨,这一次越过艺术界一级市场画廊,直接进入二级市场拍卖行,并且亲自上阵叫卖了三件作品,拍卖会也通过YouTube与媒体在全世界转播。
最终Prada女士花630万英镑购买了赫斯特的甲醛浸泡动物作品;哈萨克矿业巨头Alexander Machkevitch对金属类主题作品非常感兴趣,买下了6件作品:填满人造钻石的不锈钢陈列柜、内置宝石的镀金柜、三只蝴蝶油画与一张金色背景的油画,那一晚他花掉1170万英镑。整场拍卖会共成交2.7亿美元。
2009年开始,赫斯特的作品拍卖成交价再也没能保持增幅。赫斯特把那一晚称为“一次盛大的告别”,并宣称概念主义“已彻底走到了死胡同”,他自己也不再创作这些宏大装置,回头关注自己的旋转画、波点画。
比如曾在他早期就出现过的波点画,据说源于儿时他的父亲用油漆涂在门上的圆点。现在经过他的严格定义,无论画作尺幅与圆点的大小,圆点间距都必须与圆点直径相等,并且颜色以随机概率出现,然后全部让助手完成。对此他毫不避讳,“因为我不是蠢蛋,所以我雇用助手来为我创作艺术”,他认为建筑师也不会因为请工人动手建房子就名不副实了。
今年初,他的“波点画全系列,1986-2011”展览举办,300张画在全世界的11家画廊同时展出,画布上全是圆点。评论家说这场“肆无忌惮”的展览像个“不折不扣的笑话,还很好笑”,但“这正是它迷人的魅力之一”。这样的评论,当然有点“鸡贼”。
同样“坏”的还有美国艺术评论家彼得·史杰达尔,他这样表述:“赫斯特,将作为一只拥有巨额财富的冷血动物永垂史册。虽不能与古代大师相提并论,但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朽。”
对于正在进行中的泰特现代美术馆回顾展,评论家朱利安·斯伯丁更犀利,他说,大家是不是常常觉得看不懂现代艺术呢,但在最近这一场艺术展中,那个傻瓜可绝对不是你,“傻瓜名单”第一位,就是经营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的那些专业人士。
对于斯伯丁直指自己的作品“毫无经济价值”,赫斯特的嘴巴可不会讨饶。他在泰特现代美术馆门口对记者说,“艺术是当今世界上最好的货币,黄金、钻石和艺术,我认为它们之间划等号”。接着他提醒大家不要忘记今年3月底的一次拍卖,他随手当小费送给司机的一幅涂鸦,上面是他那条著名的虎鲨,结果拍出了7500美元。“投资艺术,依然是很棒的选择。”他说。
《Anatomy of an Angel》(天使解剖学) ,2008年规则挑战者
那么,他理解的艺术到底是什么?
作家戈登·波恩(Gordon Burn)也曾这么问过他。赫斯特回答:“是个他妈的很烂的生活的借口,不是吗。艺术·史马特、上帝·史莫德、耶稣·希慕斯……我已经给自己证明了,艺术是关于生命的,而艺术世界是关于钱的。我是他妈的惟一懂了的人。”
波恩还不放弃:“那么你认为伟大的艺术是什么?”
赫斯特说:“伟大的艺术就是你转身一看,然后:‘真他妈见鬼!这是什么啊!’”
这个时候,我们再来看看泰特现代美术馆馆长安·加拉格尔,为赫斯特举办的回顾展引言中写了什么:“他在同时代的其他艺术家中是独一无二的,他参透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意识……他的作品直截了当,野心勃勃,既冷漠又感人,敬畏与愤怒并存。”
达明安·赫斯特一辈子都在挑战这个时代。
“在我做过的许多事情背后的理由,都是‘你不能这么做’,”赫斯特说,“在艺术学校,他们教你一种不成文的规则,艺术家不能直接到拍卖行去。曾经有拍卖行问我是否有旧作可以提交,而我总是说:‘我不会给你们旧作,我会给新作。’他们就说:‘你不能这么做。’最终他们回来说:‘好吧,我们就这么做。’我的好些艺术家朋友在拍卖之后对我说:‘你把艺术界所有的钱都拿走了。’然而,那一年我花在做艺术上的钱显然要比那更多。”
为什么艺术市场要为这样一个47岁依然顽劣的人买单?多伦多的约克大学经济学教授,唐·汤普森给出了一个答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一群富人,他们想要证明他们是富人。”
赫斯特确实证明了,这是一个没有什么“你不能这么做”的世界。
等等,除了一次失败。
八九十年代,当赫斯特还是伦敦soho区一个混蛋艺术青年的时候,常年泡在格劳乔俱乐部(Groucho Club)——和Blur那一拨摇滚青年弹琴高歌;在那儿点火烧过Mark Borkowski的胸毛,他后来成了著名公关公司掌门人;和作家Toby Young、演员Keith Allen一起食用过可卡因;终于一天,他喝醉在制冰的水槽里小便了,吉斯·艾伦一直偷笑说,第二天的客人们喝的伏特加和汤力水都会有奇特风味。
要说这个世界的规则,都不如格劳乔俱乐部——一家有底线的名流私人俱乐部——靠谱,他们当然是把达明安·赫斯特列入了黑名单,一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