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岁月若小说(197)
虫贝是我的同学。且是我班里几个留级生中的一个。
小学四(一)班组班开学时,由于我腿疮的治疗,错了我正常上课,也就误了我主动认识全班同学谁是谁的先机,确切说,开学快一个月了,若不是三年级的部分(有一部分升级编入四二班)原班人马,我还真认不全班里的留级生们都有谁呢?而虫贝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与虫贝虽属同班又同村,但我们灰龙湾村太大了,虫贝家住在村西头,我家住在村中间,由于年龄的差异及彼此不甚熟悉等原因,往日虽也在村街路上见过面,但也很少说过话。
虫贝黑黑的面庞,粗糙的皮肤,苍健的小小身材,走起路来咚咚有声,仿佛已定型的成年人的形象,与人说话时,声若洪钟,微微笑着,露着洁白的牙齿,这一点倒象非洲裔的第三世界被压迫被剥削被奴役的同胞。只是他每与人说话,都要支起耳朵,做极其庄重虔诚欲听别人要说话的架式,且他耳朵孔里常塞着一两团洁白的药棉。
我就纳闷了,他为什么要塞着耳朵呢?听人说话很吃力的样子,虽没见过他盗过谁家的铃,但何必又要大白天里掩着耳呢?
关于这个问题,班里不具体是哪位先知先觉者,早摸了虫贝的底细,人前人后,不失时机地扬洒过了,说什么那虫贝差不多就是个聋子,从小就害耳根儿底,一会不用棉花塞住耳朵,里边的黄水儿就咕咕地流淌出来了。他怎么流耳水,我从来没见过,但我想他耳道里不象是联通着万泉河,有流不尽的液体,是不是所用过的脑子,却化作了泉水,没日没夜地往外涓涓流淌,经久不息呢?…我的天真与好奇心,也导致我很想有机会了,对他虫贝有个进一步的了解,势必是同班同学么,哪有不言不语不打交道的道理。
那虫贝上下学多特立独行,仿佛小大人似的,比别的同学们成熟稳重得多些。有同学们背后议论他的家世,说虫贝的爹妈是古长安的工人不错,只是工人队伍中搞政审复查时,不怎从哪儿得知虫贝爹在没有参加工作前有过违法犯纪的行为,但因年代久远又查无真凭实据,厂方本着纯洁革命队伍惩前避后治病救人让犯罪嫌弃人改过自新的态度,就把他爹给开除了,而虫贝妈是地道的长安当地人,又是追求上进的进步女青年,政治面貌早已是成熟的中国共产党的正式党员,由于她爱着虫贝爸,正爱得如膝似添,难解难分,死活不分离。当虫贝爸被遣返回故乡时,虫贝妈也嫁鸡随鸡嫁狗随犬跟到了中原,厂方总算对她不薄,也网开一面,以离职停工论处,但保留着她的厂籍与工龄,每月有六元钱的补贴,长安那边儿月月都会照时照晌用长途电邮的方法如数汇给她,因此公社邮政所骑摩托的绿衣邮递员不论刮风下雨,来灰龙湾给大队部送报纸党刊的同时,最肯去的地方,就是虫贝家了。每月六元钱的补助,凭空而降,又不亲自参加那方面的劳动,对一个小家庭来说,是个什么概念呢?是农村代办老师硬生生两个月的工资。而这类老师的工资只是个虚拟货币,用农村的土话说,是撵个劳动力的工分,有了工分,可作为社员,可从生产队里分到粮食,就可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而虫贝妈的一月补贴,在我家来说,我爹妈劳动一年,也难得到那宝贵的六元人民币。且虫贝爹娘返回村里后,又可双双参加生产队农田劳动,又可获得工分,则是另一笔收入。因此,虫贝的家境,远比一般农户过得好,也不比村里在职工人家庭生活得差,这可能就是虫贝敢于与干部工人子女比肩思齐,或骨子里不服气敢抗衡的根本原因。
关于虫贝爹的过往,也有村中老辈人风言风语捅破老底的,说他爹年轻时与村中其它四个地痞流氓无赖,把个山东来的挑担贩私盐的小生意人活活地打死在灰龙河的东河湾里了,那盐贩临死前苦苦哀求,宁愿把财物及身上所带银两全部奉上,只求活命因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需他这个独苗儿回去赡养…以虫贝爹为首的五个丧心病狂的歹人,一时鬼迷心窍,竟痴笑那商贩尽编瞎话儿,谁临死前都会说家有八十岁老母的可怜话,谁信呢?贪生怕死才不是条好汉呢!送妳上西天下地狱快快见阎王尽早再投生去吧!…于是轻易而举,几个歹人就杀人越货草菅了一条人命,活埋也懒得挖坑儿,弄了个破麻袋反剪了那人手脚,胡乱塞了口,囫囵吞枣地装了个结结实实,仓遑之间把那可怜之人投入滔滔灰龙河的激流中了,劫物分脏扬长而去…就此酿成一桩无头命案。那虽是解放前国民党中正先生黑暗统治时期的事了,但村中老人仍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说出杀害山东盐贩的五个凶手的名字是张三李四王五麻子宋六刘七。其中就有虫贝爹的大号小名。大凡旧时世道,战祸纷纭,民不聊生,死个把人如踩一只蚁似的,政不通人不和,也无严明的律法,民不告官不究,时光流逝,虫贝爹等人的荒唐逾越天理之举,也就一天天地逍遥法外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种骇人听闻的事件一样,四平八稳,风寂浪静,人人安然度日。
当然,也有说虫贝好处的。村民们自暗暗盛行一股复古逆流后,各家中堂上偷偷把英明领袖华主席巨幅画像摘下,都纷纷换作各家族谱牌位时,那虫贝特别有心计,小小年纪,独自跑到叶阳县东南的仙台乡风翔村,寻找其祖上的旧坟残碑,并一一作了手录。人问他做什么呀?虫贝说,寻根问祖么!我爷爷的爷爷也是在那闯贼李自成杀人如麻路不拾遗时从山西洪桐大槐树下逃难迁来中原的,子子孙孙孙又生子才有了我们这一脉传承…这不,碑上都明文写着哩,断不了的族谱,灭不了的香火的!我抄了回去好续写家谱修牌位!…闻者无不对这小黑脸儿男童刮目相看。
我闻讯,也打心眼里对陌生的虫贝豁然起敬。也很想哪天里有机会了去结识一下他!
说来这虫贝仿佛对我早有了好感,我刚入四(一)班时,一次,那虫贝就在无人处,对我说,小春,你的文不但写得好,且字怎也写得跟王右君似的?…妳要晓得咱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姓的本家人呀!
我当时,就没怎么把他的话儿往心里撂。如今,他怎么就与班长明打明闹起矛盾来了呢?!
(待续)
3月17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