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专题投稿

浅忆蚕豆

2020-04-30  本文已影响0人  胡美云

在乡里田间长大的孩子,四季物候的记忆都是根植在骨髓里流淌在血脉里的,无论身在世间的哪个角落,在怎样的钢筋混凝土般坚固的城楼里,都会应时应季地醒来,幸福得叫人忧伤。

就像此刻,我在四月的闽南小镇,成熟在江南五月的蚕豆已经迫不及待地越过万里山水,越过茫茫时光之河,寻风如期而至一样。

其实,关于蚕豆的记忆,阳春三月时已生萌醒之意,有娇艳的红花草作铺垫,炫烂的油菜花牵引。隐在记忆拐角处的蚕豆悄悄地开了花,黑白色如水墨画般清淡的花儿灵动得像春天的眼睛。然后,默默地结荚,收集春光,日渐饱满。

儿时在家,关于蚕豆,母亲最喜欢的做法是用蚕豆米打鸡蛋汤。先叫我们将新鲜的蚕豆剥了大壳再剥小壳,然后我们再将剥好的豆米分作两半,鸡蛋一定是乡间放养的土鸡蛋。煮好后,色泽金黄的蛋花,绿如翡翠般的蚕豆米,用个蓝边大海碗装上,汤头上浮些菜籽油,真正是色香味俱全。多年后在汪曾祺的散文里,看到他说这是乡下人的吃法,倒是完全没错的。但是,却少了“味极鲜美”一词。可见他定然是没亲尝过这样的吃法,未免有些遗憾。

有了这乡土气十足的吃法,再看到宋人舒岳祥《小酌送春》中所写的“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的诗句时,关于蚕豆的那份浪漫和高雅,便只能于想象里徒生羡慕了。

蚕豆于孩子间有个极有趣的吃法。养到熟透的蚕豆,再做汤就少了鲜美,这时候,拿了家里的针线,将剥了大壳的蚕豆一粒粒穿上,戴在手上套到脖子上,项链或者佛珠,随心随性地取名字,然后就地模拟一个打坐的动作,再来一声阿弥陀佛的口号,将那快乐升华。到了煮午饭的点上,那些手链啊项链,佛珠的,洗净了,掀了锅盖,一股脑儿地放到饭头上,等着饭熟蚕豆熟。等饭吃好,冷却洗了米汤的蚕豆串照例地要各司其职——手链,项链,佛珠,再次承担起整个下午的欢乐,然后在流逝的光阴里,渐渐地一粒一粒减少,独独留下那永难忘却的糯糯的美味和时光的美好。后来看到蚕豆竟有别名叫作罗汉豆与佛豆的,想起儿时那些玩乐来,又添了许多妙不可言。

那些留在田间老去的蚕豆,最后会被一起收割,捆了挑回,铺晒在稻床上,接受太阳的洗礼和竹梿伽的敲打,脱离。变成一粒粒新鲜饱满的干蚕豆,被大人们慎重地收藏储存。父亲向来喜欢喝些酒,将存放的干蚕豆提前一天放在水里泡发,第二天豆壳软了时再将其剥掉,柴火锅,菜籽油,老蚕豆米下锅,再放些自磨的辣椒糊,出锅后就是一盘好下酒菜了。

故乡安庆有端午节炒蚕豆吃之风俗,儿时端午节的早晨,家家的灶台上都能听到阵阵沙子炒蚕豆声,整个的小队里,除了弥漫着艾叶,菖蒲的清香,便是炒蚕豆浓郁的香味了,热闹极了。母亲说:端午节这天吃炒蚕豆,是护肠胃的,吃了啊,这一年都不会肚子痛或者拉肚子了。我后来寻着母亲的说法查资料,竟也找到了些依据。中医向认为世间草木皆可入药,而蚕豆性平味甘,具有益胃、利湿消肿、止血解毒的功效。至于资料上另添的:蚕豆是抗癌食品之一,对预防肠癌有一定作用。更是让人对那些乡间流传的民俗多出些敬畏来。

福建一带很少看到有人吃新鲜蚕豆,就是炒蚕豆也极少见到有人吃。更不要说端午炒蚕豆这样的风俗了。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念的:一处一个乡风。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却又添了许多怅然若失。

记得少年时读书,最喜“日新月异”、“斗转星移”这样的词语,觉得世间的事,最美好与期待的就是变与通。但是,当我离开故乡已在福建生活近二十年,母亲也随小弟在远远的江苏生活多年,皆成异乡人时,每年的端午节,我们通过电话互相问候着:今天过节呢,可煮了什么好吃的了?母亲似乎也忘记了,端午是要吃炒蚕豆的。

《太平御览》上记载,蚕豆原非中原风物,系西汉张骞自西域引进而来,故叫胡豆。后来中原广种之地,也有把它叫作川豆、南豆的。或者像江南一带,因为喜欢在立夏时节吃蚕豆,便干脆称作立夏豆了,不知道蚕豆听着,可会欢喜?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