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唠叨的母亲

妈妈出生在山东寿光农村还算富裕的家。出生未满月时，日本鬼子进村扫荡，姥姥带着年幼的姨母在桥洞下躲了三天。回到家时，一片零乱，妈妈奄奄一息地躺在被挑开的小被里。姥姥因受寒冷，不能再生育，姥爷又娶一房，母女三人在同一房檐下的另一端活着。尽管姥爷不情愿供母亲上学，却被母亲的执拗打败。后来，母亲的一位老师建议：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东北建设。于是母亲成为一名支边青年，来到了东北林区医院做了一名护士，永远留在了这片黑土地上。

年轻的母亲皮肤白皙，含笑的眼睛下鼻梁高挑，嘴似樱桃，用父亲的话形容：你妈年轻的时候像白杨。与远在城里的父亲结缘后，母亲从林区转回城里，担负起一家老少的生活起居。

母亲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唠叨。儿时，父亲因为工作常年下乡，母亲带着三个近乎同龄的孩子，披星戴月穿行在上班与回家的路上。那时早七点上班，于是我们的童年就是在母亲的唠叨声中起床、吃饭、睡觉。在唠叨声中，三个孩子像麦苗成长。

父亲下乡回来时，总喜欢买一些农村特产。母亲一边唠叨父亲浪费，絮絮叨叨地讲生活开销，一边整理那些特产，餐桌上就会多了几样新鲜菜，三个像饥饿的猛兽下山，狼吞虎咽。母亲边让我们慢慢吃，边嫌弃吸烟的父亲，催他抓紧吃饭。待我们小肚圆起后，父母才打扫残羹剩饭。饭后，我们围着父亲身边，听他讲故事。而母亲一边收拾饭桌，一边嫌弃父亲的溺爱，仿佛唠叨可以给她力量，直到睡觉，屋内恢复安静。

唠叨中是父亲的妥协。儿时，由于奶奶身体不好，经常住院，医疗费成为我们家最大的开销，由此也出现了外债。一次夜晚，我看到偷偷流泪的母亲。等父亲回来后，母亲一边唠叨着因为借钱遭邻居的白眼，一边提议在院内养鸡，增加收入。父亲怕影响邻居，立即反对。母亲一边干家务，一边唠叨她的想法，唠叨声停止在父亲同意后睡觉前。于是，我们家的小院有了鸡园，每天清晨，母亲带着我们三个打扫鸡园，尽量避免产生怪味，避免影响邻居。鸡产蛋后，变成了收入，还清了外债。母亲看到了希望，又在唠叨中，战胜父亲，小院多了一个猪园。每天清晨夜晚，母亲总是拿着水管冲刷猪圈，我们三再一桶桶的向外倾倒猪的粪便，家里有了结余。

唠叨中被迫伏案学习。母亲总说：如果没有上学，就永远停留在山东的农村。长大后，学习成绩成为母亲的唠叨重点，每次成绩下降，母亲从早唠叨到晚。如果伏案学习，唠叨声会进入中场休息。尽管唠叨，母亲一人承担所有家务，只为看到优异的成绩。我们仨相继离家，考入还算满意的学校，有了还算满意的工作和生活。

唠叨中成家立业。我们仨相继毕业，成家立业是母亲唠叨的新话题。初恋是一位高干男孩，情初窦开的我告诉了母亲，她像听到了雷声，唠叨着门不当户不对的悲剧，唠叨着笨拙的我无法出入高干家庭。在唠叨中，初尝爱情的苦味，在爱情面前有了冷静。最后，在父母的祝福中，结婚生子。

唠叨中学会独立生活。成年后，母亲一边做家务，一边教我和妹妹如何缝缝补补，如何做饭洗衣，如何量度家用。她爱唠叨：吃不穷，用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每当我们放假回家后，父亲就抱怨地说：你们在家，伙食才改善。当我们回学校时，母亲总是早早的起床，为我们炒好肉酱、打好油饼，满满的背包回到学校。成家之后，母亲的手艺得以传承。

父亲去世的十年后，母亲因为脑梗不再唠叨了，仿佛已经把一辈子的唠叨用尽了，语言不再流畅，身体开始衰老，偶尔地一句半句，又像自言自语。慢慢地眼神有了呆滞，手脚不服从管理，小脑也开始萎缩。最终，躺在床上，靠流食维持生命。在父亲去世的20年后，母亲也随他而去，在这个世界，再也听不到伴我成长的唠叨声。

当看到母亲骨灰时，一边默默的流泪，一边寻找她的身形，寻找那个让她唠叨的发音器。尽管年少时，想远离那片唠叨，喜欢人家的母亲，喜欢人家的安宁。然而，当耳边不再有唠叨时，内心像似被掏空，像似被炸成一个洞，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想想就会流血流泪。

母亲已离开七年，每次到那堆土冢前，希望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唠叨。可惜一片寂静，父母安然的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