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愿意耐心地等待

2018-08-10  本文已影响21人  花扶手绘

孟玉楼是西门庆第三房妾。自第三房卓丢儿去世,西门庆又混上了潘金莲,要生要死,难舍难分,孟玉楼却先于潘金莲进门,做了第三房。不过她运气似乎不大好。

估计那会儿西门庆心情不怎么样。听了王婆一张嘴,合谋毒死了武大,武松出差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后况如何,心中悬着的石头还没有放下。这时的西门庆把迎娶潘金莲的事儿暂且搁下,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武大的孝期未满,避避风头再说,这样比较保险;二是一无所有的潘金莲走到现在这一步,除了嫁给自己,没有更好的出路,西门庆的热乎劲儿也过了,先把她晾一晾,娶与不娶,全在自己的心情。

薛嫂来找西门庆说媒,完全是无中生有、主动上门,听说西门庆新死了第三房妾,就跑过来积极推荐,“顶第三房的窝儿”。在这种情势下,聪明的薛嫂打的是促销牌:“大丫头十五岁,吊起头去了,名唤兰香。小丫头名唤小鸾,才十二岁。到明日过门时,都跟他来。”这就像商场忽悠消费者买东西,别管这东西用得着用不着,买一送二,优惠力度大啊,不买实在太亏了。

西门庆的正室是续弦的吴月娘,二房李娇儿和三房卓丢儿都是勾栏出身。从他纳妾的品位档次就知道,那时的西门庆尚未完成原始积累,只算得上是个殷实生意人家。卓丢儿病故了,对于薛嫂极力撮合的这个孟三儿孟玉楼,西门庆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凡是他纳的人,哪个不是先有了一腿,两人如胶似漆了才娶进来?对于这个陌生的孟玉楼,西门庆似乎没什么兴趣。况且,按薛嫂形容的,孟玉楼“长挑身材,瓜子面皮,额上几点微麻”,(像不像红楼里的鸳鸯?)这外形既不符合当时的主流审美,也不符合西门庆的个人审美。当时最受欢迎的是李瓶儿这样的:“五短身材,团面皮,细湾湾两道眉儿,且是白净。”这才是中国古典式的审美。除了外貌,西门庆更偏爱泼辣伶俐、富有活力的女孩,不喜欢沉默寡言病歪歪的淑女。而让西门庆真正动心的,可能是薛嫂的一句“她手里有一份好钱”。多娶一个老婆无非多管一张嘴吃饭,孟玉楼不算丑,巨额陪嫁又可以充实家产,以备不时之需,何乐而不为?这样的开端注定了他们二人的感情走向。对于西门庆来说,不以性开始的感情,那还叫感情吗?

孟玉楼确实有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在西门庆家,除了正室之外,孟玉楼是第一个携带大量嫁妆进门的,这是西门庆发老婆财的开始。另外,这也表明了在书中的时代,女性拥有了一定的支配财富的权利,既可以继承亡夫的全部财产,不需要留给小叔,再嫁后带去的嫁妆也仍归自己管理,不需要交给丈夫。——不管是孟玉楼还是后来的李瓶儿,她们的财产都来自于前任丈夫,进入西门府后,嫁妆也一直都存放在自己房中,虽然西门庆使用过小部分,但取用是经由本人同意的。当年武大用潘金莲的钗梳买房,不也经潘金莲首肯了吗?

像孟玉楼这种富裕的遗孀,即便是改嫁,也是左挑右拣、待价而沽。当时她就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西门庆,另一个是尚举人。西门庆胜出,以商人的身份击败了官宦人家尚举人,这是一场连蒙带骗的胜利。从一开始,孟玉楼就有被欺瞒的嫌疑。她本是正房,再嫁自然仍希望是正房。明知她这个意愿,媒婆薛嫂有意强调:“他家中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没个当家立纪的娘子。”西门庆自己也说:“小人妻亡已久,欲娶娘子管理家事。”这话真有水平,妻亡已久是真的,盼望有个能干的人管理家事也是真的,只是妻亡后他早已续娶,管理家事现有二房李娇儿,孟玉楼最多算个替补。孟玉楼以为正房空缺,还不放心地问“不知房里有人没有人”,薛嫂答得也很玄妙:“就有房里人,那个是成头脑的?”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她可没说。

聪明如她,孟玉楼也不至于一味相信媒妁之言。反正她自有银钱,不会受气,又看上了西门庆一表人材,俗话说得好:有钱难买我乐意。她都打定主意嫁给西门庆了,舅舅张四跑来告状:“他家见有正头娘子,乃是吴千户家女儿,你过去做大是,做小是?况他房里又有三四个老婆,除没上头的丫头不算。你到他家,人多口多,还有的惹气哩!”这话添油加醋了,吴月娘是正头娘子是真的,但当时只有李娇儿一个妾室,并没有“三四个老婆”。不管是媒人还是自家人,想打听个实话真难啊!孟玉楼没那么容易被骗:“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让他做姐姐。虽然房里人多,只要丈夫作主,若是丈夫喜欢,多亦何妨。丈夫若不喜欢,便只奴一个也难过日子。况且富贵人家,那家没有四五个?”这是她的自信和明白之处,一开始就做好最坏的打算,面临险境时就不至于太失落,只要自己放平心态,即便做不了宠妾,也会行事端正,保全自己,静待翻盘的时机。

孟玉楼运气真的不好,她的遭遇恰好就是那最坏的打算。进府没几天,西门庆和原配陈氏所生的女儿西门大姐要出阁,西门庆就把孟玉楼陪嫁来的南京八步床给了她,接着前脚扶了孙雪娥(陈氏婢女)做四房,后脚又娶了潘金莲做五房,再然后又娶了李瓶儿做六房,还有无数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丫头、下人媳妇……尤其是潘金莲,一进府就是一副嚣张的专宠气势,旁人都嫉妒不已,孟玉楼不可能熟视无睹。

和一群情敌明争暗斗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自己连参与争斗的资格都没有;自己的宠爱被别人分去不是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男人珍重在手心的明珠,而是过目即忘的砂砾。孟玉楼是“毛青鞋面布,定要三分一尺”的商人出身,看得透,摸得准,坐得住,既然清楚了劲敌四立的局势,又明白自己在西门庆心中并无多大份量,她决定收起锋芒,韬光养晦,耐心等待转机的到来。

在整个金瓶故事里,有意低调的孟玉楼表现出一股超然的“性冷淡风”。她和西门庆初次见面时穿的还是“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儿”,后来她和潘金莲、李瓶儿一起做鞋,别人都是大红大绿,她做的鞋已经变成黑色,那个曾经爱美爱俏的她被自己藏起来了。她喜欢说“我老人家家,不比你们小后生,花花黎黎”,其实岁数也差不了多少,她非要认老服低,故意营造一种人老色衰的假象。她对每一个人都表示亲近,却又不和任何一个人拉帮结派,该和事的时候努力撮合,该搅事的时候两头传话。总之,她就喜欢看别人深深地入戏,自己喝着茶水当观众,必要的时候,适当参与一下,也能及时抽身。她和正室吴月娘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事事照顾月娘的主母尊严,后来吴月娘清理门户、看谁都不顺眼时,也没有挑孟玉楼半点毛病;她也和潘金莲这个火爆脾气挺合得来,但潘金莲做恶事、抢汉子,她却从不掺和。这一群金瓶人物里,最清白、最坦荡的当属孟玉楼了,没有特点是她最大的特点,没有喜好是她最大的喜好。

这样的人,在相亲市场上是最容易得高分的。因为在不以感情为前提的婚恋选择中,人们往往不在意有没有特别突出的优点,只在意有没有特别突出的缺点,总分相同时,比起大起大落的偏科,人们更喜欢各科都很平庸,但各科都很均衡。均衡的状态让人有安全感,长辈们尤其看重。孟玉楼之为人,让人不得不想起薛宝钗,她们有很多相像之处,都有好脾气,都有好人缘,都游离在生活之外,和凡俗保持着那么一点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脑门上都写着“志不在此”四个大字。孟玉楼终于改嫁他人,且琴瑟和谐,所以,薛宝钗在遇合贾宝玉之后改嫁他人,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善于藏拙的人,内心一定都寂寞。可是孟玉楼宁愿寂寞,也不愿轻易输掉自己。她等了又等,直到西门庆病死,她也没能在西门府有所建树。但命运终有翻盘的时刻,她和吴月娘在清明节去给西门庆上坟之际,偶遇李衙内,二人一见倾心。看看吧,外貌不符合大众审美怎么了,有好这口的。恰好李衙内单身一人,既无正妻,又无爱妾,只有一个宠婢玉簪。孟玉楼过门后,不但做了正室夫人,玉簪也被李衙内驱逐了。他们夫唱妇随,恩爱非常。甚至后来陈敬济来打金簪官司,谎称自己和孟玉楼有私情,诬蔑孟玉楼的嫁妆都是偷自己的。父亲李通判不明真相,痛打衙内,嫌这个新过门的儿媳妇太会惹事,逼衙内休掉孟玉楼。这太考验李衙内的决心了,虽然他和玉楼一见钟情,但毕竟新婚未久,还没有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基础,但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爱情,没有向强势的父亲低头,而是情愿离开父亲,携妻双双回归老家。有了这样的磨难作铺垫,相信他们在今后的岁月里一定夫妻同心、情深弥笃。

这样的结局,真让人开心。孟玉楼初遇李衙内时已经三十七岁,放在古时,算是半老之人了,她留给我们的是满满的希望和能量。李衙内名唤李拱璧,这名字的寓意也有趣:只要愿意耐心地等待,你心上的玉人儿终会由老天拱手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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