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消息

       春天的第一个消息是风变轻了、变暖了，变滑溜了，吹着吹着，就吹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这里离江还远，所以“春江水暖鸭先知”只是来自书本上的知识。但我知道泥土变得又松又软，泡荷荷的。️脚踩上去，松松软软，就像是在鞋里垫了一层带弹性的鞋垫。狗比人的感受要真切，爪牙并用，在后院里刨开一个小小的坑，伸进鼻子去仔细地嗅着，再一刨，哈，就看见了它去年亲手埋下去的牛骨头。

        我三十来岁那几年，春天到来前后，我和我的忘年之交们喜欢带上狗到山里游荡，去碰碰运气。新鲜的小草刚刚钻出地面，带出来一些泥土的腥气。山沟里的流水声也响亮了许多。我们沿着沟一路寻找着野猪和麂子的粪便与脚印，选择最适合的蹲守地点。狩猎在那时候是一种职业，有人专门以猎取野味为生。这些年生态环境保护意识增强，尤其是枪支规范管理，这样的围捕基本上是看不见了。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模糊，突然觉得白天变得也越来越长了。而我们离屋墼也越来越远。薄薄的雾霭里有吱呀吱呀的压水井压水的声音，有女人们在山沟边洗菜淘米的拉呱声。灶火炊烟和男人们的烟头一起明明灭灭，飘浮不定。

         此情此景让我仿佛能够闻到柴火锅灶煮出来的大米饭里锅巴香喷喷的味道。一点一点地想象着，同时也一点一点地沉浸到水乳交融一般的夜色之中。天上的星星稀稀落落，在我们不可知的宇宙中运行。极目远眺，视线里有一丛细瘦高挑的柿子树和枣子树，影影绰绰，平衡着夜晚的所有构图。

        ——“就是这里吧。”领头的大老王跺跺脚。“就是这里。今晚刮的是西南风。”大伙闻声立住，紧接着又分散开，去寻找各自隐蔽的位置。大老王把我领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你就待在这里。”然后转身迎着风走向上风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心虚胆怯，一阵接着一阵的紧张，一点儿也不能放松下来。望着他的背影走远，感到自己是那么弱小无力。

        山谷里不时传过来不知名的鸟兽的声音。我趴在巨石的后面，一动不动。任凭夜风反反复复着来来去去。我屏着呼吸，半天才换一口气，眼睛瞪得滚瓜溜圆，东张西望着等待。

         那边深远的黑暗里，突然迸出火光，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枪响，和一声沉重的嘶叫，叫了一半，就嘎然而止，闷到了喉咙里。大老王把矿灯高高地举过头顶，挥舞出明晃晃的灯光，照亮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头奄奄一息，正在抽搐着的大野猪。大家一起围拢过来，估摸着猪的重量，和能够换到多少张大团结。一边惋惜着其他四散奔逃掉的猪子猪孙们。

       “今年从现在开始，”大老王一边指挥人捆绑野猪，一边说：“歇作。等到立秋再进来了。”我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欢笑着说：“好啊好啊，让它们养得肥肥的，正好打了过年！”——这就是春天。这才是永远的、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