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一线清新的曙光,向光明里走
视线和光线,相向而行,交会之时,诞生了一天。——题记
今天雨。刮了好几天的台风终于在上海附近的平湖登陆了,大清早路上没有什么人,不到四十分钟就赶到了单位,下班回来也很疏爽,虽然雨不小,但路上不拥堵,不到一小时就进了家门。晚餐时看到电视新闻里在讲当下的“双减”政策,说的是前几天国家刚刚出台的《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据说国家以此深化校外培训机构治理。当然,这个“双减”政策无疑给教育培训机构造成了严重打击,但它其实也是教育深化改革中不可缺少的一环。目前中国家长更多的焦虑来自优质教育资源稀缺,重点学校的出现让优质教育资源集中起来,于是家长得努力让孩子进入这样的学校,同时客观环境发生着变化,这些因素叠加起来,于是家长和“鸡娃”一道造就了市值千亿的校外培训市场。而高考又是强筛选,金字塔尖上的学校进行的是精英教育,中考的政策导向却是减负和优质均衡,九年基础教育要培养的是未来的人力资源,包括高端人才和各行各业普通的建设者。高考和中考目标之间的断裂,给了课外补习机构、民办教育以商机。虽然补课时间过长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可它的出现和繁荣有社会现实的原因和需求。于是,在高考强筛选的剧场空间里,千家万户争相消费教育培训,拉长孩子们的学习时间,都想站到最高处看到前方美丽的图景,精疲力竭,不堪重负。
于是我想到了那些“剧场里站起来的人”。在人头攒动的剧场中,当前排观众也站起来、后排观众也站起来时,你要是继续坐着,你就是那个看不到表演的人。如果说左右和侧方的观众站起来还无所谓,那么前方的观众站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尤其是当前面的观众,那些原本视野就更好的人也站起来、踮起脚尖时,对后面观众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于是乎,后面的观众不能不焦虑:似乎再不焦虑,孩子就前无进路、后无退路、旁有竞争对手。怎么办?站起来。然而站起来,就能看到表演么?以上这种情绪,就是教育领域经常渲染的一种情绪:焦虑、竞争、无可奈何。
最近有一部叫做《小舍得》的电视剧,重点讲了几个家庭为小孩教育而爆发重重矛盾的故事,其中就连城市中产家庭也难以免俗。剧中的欢欢家长,从一开始的佛系,想让孩子快乐成长,到最后在周围环境的裹挟下,也让孩子加入了补习大军。这就像是剧场效应,第一个站起来看电影的人,导致其他人也只能跟着站起来,甚至站到椅子上、爬到天花板上。我们太急于求成,我们太害怕看不到表演,所以我们失去了坐着的权利。站起来,踮起脚尖,我们传递给下一代一种挣脱不掉的功利主义,而正是这种功利主义,让大家都失去了坐着的权利。当整个剧场的人都站起来,不仅没有人能看到舞台上的表演,也没有人能看到自己内心的表演。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力争跑得比别人、比昨天的自己跑得快那么一点点,最终在人生的圆形赛道上,没能跑赢自己的目光。
其实好的教育应该让每个人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发自内心具有热情的事情去实现它,走向自我实现,而不是把教育作为一块敲门砖、一个功利性的尤其是短期功利性的工具。如果就是为了要一个名校的文凭,这是容易做到的,却是很不负责任的,家长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要用自己那些顽固不化的、上一代人的虚荣心去绑架孩子的选择、孩子的未来,给孩子一个自由生长的空间,让孩子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一个人只有相应的空间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才能够获得人生的幸福,才有可能做得更好。周国平说过一句话,他说:什么叫幸福?幸福就是你找到一件你喜欢做的事,并且把它变成你的职业。你喜欢做的事,你八小时都在做,当然很幸福——八小时之内就幸福了。还有第二个方面,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人,跟他(她)一块生活,那你八小时以外也幸福了,二十四小时都是幸福的。这是不是应该成为我们教育真正重要的目标?其实韩国已经把它的教育发展目标改为“幸福教育”。如果我们能够确立这样的价值观,把幸福作为我们追求的目标的话,我想我们今天的很多行为都会改善。也就是说,更大程度地尊重孩子、信任孩子,让孩子去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去敢于冒险、敢于探索、敢于进入各个不同的领域,去经历他们自己的未来,这种做法是更接近于幸福的目标的。
而这批孩子的父母又何尝不在经历着生活的煎熬?随着经济高速增长的红利期结束,大学扩招后带来的大量高学历人群又进入市场,其结果是,这些曾经在相对优渥生活和乐观预期下长大的一代赫然看见了生活的真相——他们需要在有限的选择下与无数人展开激烈的竞争,但实现阶层向上流动的机会却可能比父辈小得多,简言之,努力的价值也在遭遇着“通货膨胀”,以至于内卷不可避免。年轻人作为权利意识觉醒的一代,震惊地发现原有的权力结构中存在那么多对自身权利有意无意的侵害。不仅如此,他们也是在相对宽松、平等的家庭氛围下养成的,很自然地也更有参与感,但在现实中却发现自己每晚睡觉前都对未来充满忧虑,认为自己改变不了自己的生活,更无法改变社会。作为曾经的过来人,我想说,当我们将自己作为万物的尺度,就可以获得社会规则之外的精神自由。人生的追求不只有世俗的成功,完成对自我的思考与认同何尝不是一种真实的收获?
今天的微信日历上说:“视线和光线,相向而行,交会之时,诞生了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回家看父母。于是又想到一个词叫“岂不怀归”,它出自《诗经》中的《小雅·四牡》,可直接翻译为“难道我不想回到我的家乡?”。如果你读诗经小雅《四牡》,翻到第一章,就可以看到其出处:“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我心伤悲。”意思是说:“四匹雄壮的骏马向前飞奔,大路遥迢又漫长。谁不思恋家乡呢?但公家的差使还没有完成,我内心里禁不住暗暗悲伤。”这是一首写某个公务缠身的小官吏驾驶四马快车奔走在漫长征途而思念故乡、思念父母的行役诗,与《诗经》中其他同类题材诗一起,是后世行役诗的滥觞。这里面也同时引申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话题,那就是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南辕北辙地行走在人生旅途中而有“怀归”之想?而又有多少人被“王事靡盬”无情地鞭笞着、迫于无奈地违心地前进着?我们把“怀归”之想的“边界”扩大,不仅仅是思恋家乡和父母,而是对于自己所热爱的事业的一种念想,同时我们也把“王事靡盬”界定为迫于生计而不得不做的工作,那么这个更重要的话题,就延续为我们今天依然面临的职业和志趣选择的冲突问题,在今天,我们有多少人迫于生计和工作压力而在从事着与自己的志趣爱好毫不相关的工作?进而让很多人在职业生涯中经常处于“我心伤悲”的迷惘状态而心向“怀归”呢?这就是我们刚才说的话题“岂不怀归”。
对于回不去的故乡,无处安放的身心、游荡于城乡之间的性灵,都无从“怀归”,既无从归来、也无从归处,又该如何来过好每一个过往生命的短暂一生呢?如今的时代,我们兴许有生活的归处,而对于生命的归处,我们可能来不及也不愿去作更深入的思考。但我们年轻,长长的人生里总会经历些风浪,所以我们依然可以沿着那一线清新的曙光,向光明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