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一九七八年,十三岁,我的母亲吊死在房中的横梁上。四合院样式的建筑,古老的家具,带有裂纹的花瓶,雕刻了各种花纹的床架中安详的躺着我的母亲。我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我用力的摇晃母亲的身体,她似乎睡着了,又像是冻着了。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安静的可怕。父亲蹲在一边,他在抽泣,一个男人的轻声抽泣,后背随他的抽泣细微的颤动。像是一场仪式。弟弟拉着我的手,吵嚷着肚子饿,我们并没有告诉弟弟死亡这件事,是一场唤不醒的熟睡。 第二天我便辍学了,父亲每天都早出晚归在生产队忙碌,我要担任起所有主妇该做的一切。
母亲走的第二夜,我惊醒了,睡在一旁的弟弟闹着找妈妈,我用力的抱住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心底生出无限的恐惧,我害怕呆在这个死过人的家,带着弟弟坐在庭院的一条小巷里,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坐到什么时辰,到空气中的雾气能被看到,看得清眼前这个被雾化家,看的清弟弟躺在腿上熟睡的模样,天亮了……灶台很高,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去摆弄这个庞然大物,父亲没等到我的早饭便出门了,我站在灶台上用力的和着锅中的稀饭 。忙完这一顿早餐,要把篱笆里的鸡放出去,在饲料盆里倒上和着糠的稀饭,养着这一群和我一样迷路的鸡。茅房里的猪还没睁眼,好像一切都与它无关,把切碎的番薯叶,嗖的饭菜一齐倒入它吃食的水泥槽中。猪依旧打着烦躁的鼾声,浑身散发恶心的臭味。与粪便羼在一起,我只想尽快离开。
这几天家中开始来了很多人,他们在堂屋墙上挂满了一幅幅凶神恶煞的画像,像是地狱里的十八层地狱,堂屋中央三个木匠师傅在做一口棺材,木屑在锯子上跳跃。母亲的像挂在墙上,桌上的香炉插满了烧尽的香根,烟雾缠绕在画像周围,香炉旁是两根巨大的红蜡烛,窜动的火苗似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多么生气,似乎与这一切悲伤毫不应景,木屑香灰烛烟啼哭交错在一起,我鼻子痒痒,不想在待下去。
这个头七很漫长,像是七年,令人焦灼,出殡那天,队伍很长,父亲,弟弟,我走在最前方。一行人披麻戴孝,惨白嘈杂的啼哭。沙哑了的叫喊,撕裂的嚎啕,把我凄凉的心直直的扯向冰底。我哭了,弟弟也跟着哭了起来。我们的母亲没了,封锁在了一把土堆中。
母亲下葬了,家依旧运作着,对于父亲似乎并没有多大影响,只是少了一个洗衣做饭的婆娘。于我和弟弟,是坍塌了的半边天。我经常抱着弟弟坐在母亲的房间,这张陈旧的吱吱作响的木床上。弟弟会哭嚷着说妈妈没了,赖在地上一个劲的翻滚,我安慰不了他,也安慰不了自己。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几乎很难见到,让人欣慰的是在当时穷苦的社会环境,家里每天能吃上两顿白米饭。我们便像两具皮囊游荡在屋里的每个角落,除去洗衣做饭,喂养牲畜,剩下的就是发呆、空白……生活如死水般递进,毫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