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边行走的人

“妈,我不让你走。”
韩冬边哭边含糊不清地反复说着,并死死拉着妈妈的衣襟,小脸上纵横交错都是眼泪冲出的痕迹,鼻涕眼看流到嘴里,他松开一只手,用衣袖把鼻涕抹掉,然后继续拉着妈妈不肯松手。
“乖,妈不走了。”妈妈把背着的布包放下,蹲下身,替韩冬擦着脸上的泪。
“妈妈不走了。”韩冬高兴地拍着手,带泪的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
“一边去玩一会,妈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晚上有好吃的喽!”韩冬蹦跳着跑出门去。望着儿子开心的背影,眼泪顺着妈妈的脸缓缓地倘了下来。
“妈,为了那个人,你真忍心丢下我们?”已经懂事的大女儿韩欣瞪着眼睛质问她。
“等你长大,你就明白妈妈的苦心了。”
“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妈。”韩雪冲妈妈吼着。
妈妈无奈地转身开始做饭。
灶里的火苗跳跃着,似一条条火蛇炙烤着她,隐隐作痛。她捂着胸口,似乎这样疼痛会减轻一些。
吃过晚饭,韩冬高兴地缠着妈妈,要一起睡。似乎只有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他才能睡得踏实。
妈妈满足了他的要求,把他抱在怀里,并轻轻拍着他的背。韩冬幸福地闭上眼睛,听着妈妈有节奏的心跳声,进入了梦想。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妈妈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冲他甜甜地笑着招手。
“苹果,我要吃苹果。”他跑向妈妈,奈何,他都跑得累了,还没跑到妈妈身边,且越来越远。
“妈,你等等我。”韩冬终于喊出声,却发现还躺在床上,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妈,妈,我要起床。”韩冬喊着妈妈。
姐姐韩雪走过来:“起床吃饭吧!我帮你穿衣服。”
“不,我要妈给穿。”倔犟的韩冬,不听姐姐话,并把姐姐递过的衣服扔到一边。
“记着,以后姐姐给你穿衣服,我们没有妈了。”
姐姐的话让韩冬意识到了,妈妈走了,去那个叔叔家了。他愣了一愣,然后“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不许哭,再哭,看我不打你。”韩雪大声吼起来。
韩冬第一次看到姐姐这么凶,他吓得不敢再哭,努力把哭声咽了下去。
韩雪把弟弟抱在怀里,心里五味杂陈,现在,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爸爸没了,妈妈走了,以后的日子,只留下姐弟俩在破败的老房子里,相依为命了。
这一天,韩雪正在低头给弟弟缝着刮破的衣服,这小子太调皮了,家里已经找不出他一件完整的衣服。一抬头,看见妈妈站在面前,出于本能,韩雪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抱着妈妈哭起来。
“哭吧!哭吧!”妈妈搂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哭了一会,待韩雪情绪稳定,妈妈把手里的包在桌子上打开。
韩雪的眼睛亮了,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了,她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真好吃,嘻嘻。”
“吃吧!这些够你姐弟俩吃几天。”这么长时间你弟还不回来,我不等他了,回来告诉他,妈会再回来看他。”
“你还要走?那你干嘛还回来?”
“我不放心回来看看你们。”
“我不要你看,把你的东西拿走。”韩雪一生气,把妈妈带来的东西一股脑都扔到了院子里。然后把妈妈推出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门外的妈妈,流着泪离开。面对孩子的质问,她有苦难言。孩子,我们家太穷了,我已经没有能力独自把你们拉扯大,我改嫁只为有个人能帮我一下,不至于让你们挨饿。
门内的韩雪也不自觉抽泣。她不明白,爸爸去世这么多年,妈妈都过来了,现在为什么要改嫁,而且还嫁给本村的人。平时口碑极好的妈妈,一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个人直接问韩冬:“韩冬,你怎么没跟着去找你新爸?”看着那人不怀好意的笑,韩冬过去抓过他一只手,很很咬了下去。
“小坏蛋,属狗的吗?”那人对着韩冬的脸就是一巴掌,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了几个红红的指印。
为了避开人们的视线,他们姐弟俩尽量不在人前出现。最初韩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在和小伙伴玩耍的过程中,似乎也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不再回家。
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他变了。拒绝上学,即使强行把他送到学校,会找机会溜出,也不再找同龄的小伙伴玩耍,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仿佛这样,门外的一切再与他无关,门里,成为了最安全的世界。
时间转瞬即逝,姐弟俩都长大成人。经人介绍,姐姐找了一个不错的人,把自己嫁了出去。
出嫁前,姐姐千叮万嘱:“韩冬,不要总闷在家里,老不出门,人们会忘记有你这么个人,以后怎么娶媳妇。”
“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带着万般牵挂姐姐走出了家门。
已经适应了姐弟俩生活的韩冬,又要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无人管束的韩冬,就像喜欢冬眠的动物一般,越发不喜欢出门。
即使出门,他也像溜边的黄花鱼,沿着道边走,不敢直视跟他他打招呼的人,低着头偶尔用眼睛的余光瞟一下。
唯一与他不离不弃的是一台电视机,他在家闲着没事做,就把电视拆了装,装上再拆。久而久之,竟然学会了修一些出现的小毛病。
可是,他毕竟已经成年,解决婚姻问题迫在眉睫。然而就他的条件,还有他的性格,亲戚介绍了几个都没有成功。
这一天,姐姐兴冲冲地回来,进门见韩冬还在摆弄电视:“整天只摆弄这个破电视,这东西能当饭吃吗?
“不弄这个,我没事做呀!”
“你呀!就应该有个人管着。”
“那你回来管吧!我求之不得。”
“好了,跟你说个好事,你姐夫的一个表姑家有两个女儿,现在想找个上门女婿,我已经跟人家说好,过几天你就去相亲,好好准备一下。”
“去人家呀!”韩冬有些犹豫。
“去人家怎么啦?你一个人在家多闷,那边一大家人,热闹。”
“可是,我不喜欢热闹。”
“不喜欢也得去,这事我说了算,这么大人了,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
“好吧!”韩冬见姐姐似乎有点生气,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试试。
何况,谁都想有个温暖的家,韩冬也不例外。
由于是入赘女家,婚礼就由女方操办,他们举行了婚礼。婚后,岳父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韩冬。
“韩冬,你和凤儿去镇上的砖场拉车砖,咱盖几间猪舍,你俩以后养猪,挣了钱手头也宽裕些。”
韩冬听完满心欢喜,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听岳父的意思以后养了猪属于他们小夫妻,是好事呀!
“好嘞!拉砖的活包我俩了。”有希望才有动力,韩冬卯足了劲干了一天。休息一晚之后,到了天亮,韩冬瘫在床上没爬起来,浑身酸痛就像散了架。
他跟媳妇抱怨:“这哪是人干的活,没挣到钱呢,先累死了。你看,我的手都被磨的没皮了。”
凤儿拉过他的手,确实,手指肚都是红的,显然已经磨的没有了老皮。
“就干一天,你一个大男人有这么累吗?我没觉得有多累呢?”凤儿说的也是真话,在农村天天做的是出力的活,这点应该不算什么。
“大男人也是肉做的,也会累,何况我从来没干过这么重的活。”韩冬小声嘟囔着。
韩冬说的一点不假,他长到快三十岁了,平时不怎么出门,重活都是姐姐帮着做,让他一五一十出力,还真有点难为他。
吃过早饭,凤儿准备好再去拉砖,却怎么找不到韩冬,只好去喊了父亲。
韩冬呢?原来,他趁凤儿不注意,悄悄溜回自己家。
回到家,往床上一躺,心里别提多轻松了。还是自己家舒服,还没人唠叨,不用天天出一身臭汗。
他在家里一待就是好几天,凤儿几天不见他回家,就过来找他。
进到屋里,果然不出所料,韩冬正呼呼大睡。
“都什么时候了,让你还睡。”凤儿撩开他的被子,揪着耳朵,把睡梦里的韩冬拎了起来。
“干嘛?觉都不让人睡清净。”韩冬被揪的龇牙咧嘴,歪着脑袋嚷着。
“几天没回了,你还回家吗?家里大堆的活,你想累死我吗?”凤儿有些委屈。
“没有我的时候,你家的活谁干?”韩冬耍起了无赖。
“对,没有你一样,以后别回来了,你自己过你的舒服日子吧!”凤儿甩下这句话,气呼呼扬长而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凤儿满腹委屈,自己嫁了个什么人,真是的,早听人说他懒,没想到这么懒,这种人不值得有家庭,哼!你等着吧!
就这样,凤儿不再找他,他也没再回去,在那个母亲留下的老屋里,依然悠哉悠哉地过着。
过了几个月,凤儿见韩冬没有回头的意思,经父母同意,起诉了离婚。
韩冬好像求之不得,爽快地和凤儿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结束了仅仅两个月的婚姻生活。
恢复自由身的韩冬,又过回到以前的日子,万不得已才出门,继续没有规律的一日三餐。
要吃饭,就要花钱,他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给老人家们维修旧电视,修好之后,有的人给一点东西,有的给一点钱,可是,这点微薄的收入无法保障他的生活,主要还要靠姐姐和亲戚资助。
现在,韩冬已接近半百,偶尔在大街上看到他,必定是贴着街边,低垂着眼睛在走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扫一下,路上有没有人注意他,假如正好和一个人的目光相遇,他会迅速避开,加快脚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