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矣之鸣神（二）
作者：一斥染 首发于葫芦世界
五
橘元晴读了拜帖，又思量了自己这几日的事物，白天实在是抽不开身，只得安排晚上与雾山的师兄弟见面，又提笔写了回信交给弱轻带回驿馆。
守一看了回信，说：“鸣神大人说后日晚上在京都的护城河上设宴与我们见面，又要劳烦他破费，实在是不应该。不过人家盛情邀请，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他把几个师弟叫来一起商讨，言行举止千万要规矩，既不能在鸣神面前失礼，又不能损伤了雾山栖梧宫的门面。
而且人家破费请客，做客的人自然也不能两手空空地去白吃白喝，自然要带点儿礼物，可是能伏龙的鸣神什么也不缺，送什么好呢？
“想我雾山钟灵毓秀，怎会在要用的时候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守一很懊恼地一屁股坐在了带来的行礼上。
弱水安慰他：“你莫着急，弱轻也在鸣神大人那里呆了半日，可看出鸣神大人缺什么了？”
这个问题问道弱轻头上她还真的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只是一闪念想起今天来了一群浪人，就打趣说：“鸣神大人家里只有一个小门童守家，今天他不在来了一群浪人，差点儿把他家掀了，那个小门童也不会打架，幸亏我在那边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看，就送鸣神一对儿门神，给他看家护院也免得以后家里招了贼人惦记。”
守一他们只信了头尾，中间弱轻说什么幸亏她在的话，他们当然知道是在吹牛。
“浪人们为什么闯进鸣神家里？”守一问。
细说起来弱轻还觉得有点儿羞恼，没好气地描述：“那群人说是一个叫毛利的人，家里被龙神当了窝，夜夜吐息吓得他们不得安生……”
“你怎么不早说！”守一急急忙忙地从架子上抬起剑，问：“那位毛利大人家在哪里？”
“你听我说啊，”弱轻赶紧拉着他不让他冲出门去：“橘元晴说，那位毛利大人他早上就见过，并没有亲自朝他说起过此事。而且毛利大人也是个有头脸的人，怎么会找那些浪人来送信，肯定是有蹊跷之处。”
守一这才停下来，却没有把剑放下，反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既然有这件事发生，鸣神在书信里为什么不知会我们呢？”
弱轻觉得他实在是太紧张了，挥挥手说：“这不是请你去了吗，肯定是信里说不清楚，要与我们见面详谈。”
弱水也在旁边称是，直截了当地说：“师兄你太过紧张了，鸣神既然找我们帮忙，自然是因为尚未有独立擒龙的本事，大可不必担心他对我们有所保留。”
可是守一还是不放心：“他这几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物忙碌呢？”
说得其他几个师兄弟也跟风担心了起来，还说弱水和弱轻：“你们姐妹俩太单纯，哪里懂江湖的险恶？”
一直坐在一边没有开腔的二师兄守礼终于开了口：“师兄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弱水师妹说得也对，既然要合作自然应该信人不疑。”
守一知道守礼考虑周全，就问：“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吗？”
“不如如此这般……”
六
“我师兄听说你这里十分忙碌，担心你家里再进来浪人，就命我来你家给你看宅护院。”弱轻觉得这个理由的可信性实在是有些让人忧心，可是师门之命不能违抗。
不过这个院子里的人好像多了起来，有些人拿着工具在走来走去的，院子里也多了很多小土堆儿。
“你在翻修院子吗？”
“恩。”橘元晴拿着图纸给弱轻看：“我打算把这个宅子扩建一下，院子里也打算挖个池塘出来。”
“可是过了这个季节就要落叶了，觅助一个人打扫那么大的院子还要捞池塘里的落叶岂不是很可怜？”
橘元晴笑着摇头：“池塘里不会有落叶的。我要用这个池塘养龙神。”
弱水着实吃了一惊，看着这个人笑笑的，没想到一开口居然有这么大的口气。
“我记得天朝有句古句，一直深得我心。”橘元晴收了图纸站在门廊上说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你可知道？”
“知道，刘夫子的《陋室铭》。”弱轻回答：“你这可不算是陋室，小是小了点儿，可是五脏俱全啊。”
“只是差个‘德馨’的人住下了。”橘元晴收了笑容看了眼自己的宅子：“你们那里叫栖梧宫？那你们那里出来的可都是金凤凰？”
“你连这个都知道？”弱轻好奇他只是小时候去过天朝，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天朝的诗文传统。
“前几日有位天朝的故人与我见面，给我讲了这些。”橘元晴解释说：“我听了他念的刘夫子的诗就决定要在院子里挖个池塘。我之前的鸣神捉了龙都是困在北山岩洞，无聊的很。”
弱轻还真是对这个人另眼相看了，本来以为他会是个随着祖宗的规矩循规蹈矩的公子哥儿，没想到自己心里有这么多波澜万千的念想。
“这几天你就是在忙这个？”
橘元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预感龙神就在眼前了，只能快马加鞭赶紧先把池子挖好。这里挖的破破烂烂也不好见客人，只好在外面与你的师兄们见面了，只怕他们心里不悦……”
“不会不会，”弱轻赶紧摆手：“他们才不会想这些呢……”
橘元晴仿佛放下心来，说：“叫觅助给你收拾房间，这里还没扩建地方小，只有两间房，我住在正房，觅助在厢房，我叫他收拾一下搬到正房旁边的茶室来，委屈你住厢房了。”
弱轻心想自己不会住多少天，劳烦觅助搬来搬去实在过意不去，赶紧说：“不要再劳烦觅助了，我住在茶室就行，我住不了几天的。既然你说马上就能找到龙神，我们师兄弟自然很快就能回雾山去。”
橘元晴也没再继续客气，就叫觅助搬来了寝具，又安排了一些陈设，从新铺了新的席子，找了几本小人儿书给弱轻解闷儿。
外面的工人做工也安静的很，而且速度很快，半天就挖好了坑，又半天铺上了砖瓦，只差引水进来，他们却都走了。
“他们不引水来吗？”弱轻问。
觅助得意地说：“用什么引水，主人化来一片无根水来填满池子就行了。”
弱轻自然听得懂“无根水”是指雨水，心想来了这些天倒是也从来没见过这位鸣神的神通，这次我倒要开开眼界。
她还以为是要摆上香台求雨，没想到鸣神站在门廊上看了看池子四周，用笔在白色的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往天上一挥，那片纸居然逆着风扶摇而上，化作一层薄雾罩在水池上方。
太阳依然挂在天上，天空也很是晴朗。
却忽的来了一阵大风吹得水池四周的树摇晃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猛地听见一声雷，抬头看那片雾里打了个闪，雷声轰鸣，不消片刻雨便下了下来，虽然面积不大，但是气势足够称得上是倾盆大雨。
水位很快涨了上来，几乎漫到岸上。
见水够了，橘元晴弯弓搭箭，箭上点着火，“嗖”得一声飞到了那团雾气上。两相接触，“碰”一声炸开了一朵烟花，那团雾就散开掉落下来了。
院子里有一股烧过纸的味道。
七
挥袖化雾已经叫弱轻惊叹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出茶室就看见院景大变了样，不仅花草茂密，还扩大了一倍。
一夜之间就建起了新的和屋，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觅助看着弱轻合不拢的嘴，不禁取笑她：“弱轻小姐，小心点儿你的下巴……”
“这是怎么回事？”弱轻问道。
“这是主人用笔画出来的，”觅助答道：“我家主人不光世上有的能画出来，世上没有的也能画出来，我每次看见他画的浮世绘里的美人都要喜欢好久……”
弱轻又要教育他了：“小小年纪怎么能耽于红尘美色？还是多读点儿书，守着你家主人多学点儿诗文、字画才是。”
觅助却不屑一顾：“我乃武士家的儿子，写字画画那些是文人的事，我要练好剑道，以后好保护好主人。”
弱轻忍不住又拿上次浪人进屋的事嘲笑他：“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可不敢叫你去保护鸣神……”
“我，我，我……”觅助张集莽荒地为自己辩护：“我这不是还没学成嘛……再说了我敢不敢保护主人又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又不是我家的夫人……”
“你家夫人是为橘元晴，我是为了你的性命。”弱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儿蹦：“不过你家夫人怎么放心叫你照顾他呢？”
“我家没有夫人呢。”觅助一边揉自己的脑瓜儿一边嘟囔：“主人也是个呆子，也见过几家小姐，一个个都模样标致，家世也配得上，可是主人都不喜欢。”
“这么挑剔小心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觅助还傲娇了起来：“我家主人芝兰玉树，再过几年也无妨。倒是弱轻小姐，明明也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没有婚配？”
弱轻吓了一跳，赶紧扪心自问：“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吗？我仿佛还未及笄啊？”
觅助不再理会她打扫庭院去了。
恰巧这时候橘元晴穿着浴衣从卧室里出来，还未梳理头发，松散的绑了个辫在后面，像是还未睁开眼的小婴儿。
见了院子里的太阳，橘元晴嘟囔了一句：“天已经大亮了？觅助！”
觅助赶紧跑过来问：“主人什么事？”
“你去问问弱轻小姐睡醒了没有，若是睡醒了就请她搬到新宅去。”
觅助捂着嘴笑了一声，赶紧抬起头来说：“主人你还没睡醒，弱轻小姐不就在你旁边吗？”
橘元晴这才懵懵懂懂回过神来看见弱轻站在门廊上捂着嘴偷笑，赶紧揉揉眼睛行礼道歉：“失礼失礼，竟然没看见。新宅已经落成，请移步到那里吧。”
“在我们天朝，盖新房是要娶媳妇的，”弱轻笑道：“我可不敢先去住。”
橘元晴也没再客气，觅助伺候他梳洗之后又从房间里走出来。
这个时候忽然门外又传来嘈杂的声音，一个人急促地敲门，高喊：“鸣神大人，请快开门！”
这大清早的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觅助小跑着去开了门，一个人跨过觅助就冲了进来，到了橘元晴站得门廊下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鸣神大人，请救救小人吧！”
“你别急，慢慢说。”
那人说：“我叫室右卫门，家住在城东。那日来过，我们几人欺瞒了大人，龙神并非进了毛利大人家的井里，而是掉进了小人家门口的井里。我们想请您帮忙，又怕您不肯屈尊，才出此下策。”
“蠢人！快说重点！”橘元晴居然也会开口骂人，而且语气很急。
“今日小人早起，听见井里轰轰作响，就知道事态不好，正要来找大人求救，那条龙……”室右卫门咽了一下口水：“那条龙从井里出来了！我赶紧用面板盖上了井口，没想到它撞破了面板，探出头来咬住了犬子……”
“咬住了？他要吃人吗？”
室右卫门呆了一下，又挠了挠头说：“并没有，他只是一直含着小儿……”
也许是龙神大清早刚起来还没食欲呢……
“我去看看，你到你师兄身边去。”橘元晴跳进屋里迅速把剑绑好。
“我和你一起去！”弱轻拉住他：“你一个人实在危险，我来的时候师父教过我缠住龙神的咒文，也许能帮上你。”
“不行，如果龙神已经出来了，我又要顾你又要杀他，忙不开身。”
“你不用顾我，我能自顾！”弱轻先声夺人：“你带路，我们赶紧去看看情形。觅助帮我去驿馆送信！”
室右卫门头前带路，弱轻跟了上去，橘元晴无法只好任她跟着去了。
八
还是来晚了一步，井口一片血迹，孩子的母亲在井边痛哭。
橘元晴看了一眼井口，叫人把面板抬走。
面板搬开以后，一股海腥味儿扑面而来，橘元晴问：“你们吃水是用这口井里的水吗？这口井以前可是淡水？”
室右卫门家里人说是的。
橘元晴把水桶放下去，再提上来，打上来的水里面沉着几片亮闪闪的金子一样的东西。
“是龙鳞。”橘元晴说道：“那条龙在这里换了一次鳞。”
“换完以后会怎么样？”弱水问。
橘元晴叹了口气：“现在他还只是蛟，需要居于水中。但是换了三次鳞之后就成了真的龙了，便可上天入地。到了那时，我们就都无能无力了。”
栖梧宫锁龙井里锁了几百年竟然只是锁了一条蛟？
“大概你家先人就是为了不让它化龙才把他困在井里的，”橘元晴解释：“蛟若不能在接天连地的水中，便不能换鳞，所以栖梧宫才要一直封死井口，不让他见天光。”
原来如此。
橘元晴对家里的老人说：“把龙鳞捞上来换钱吧……”
孩子的母亲忽然扑上来打了橘元晴一巴掌，边哭边喊着：“我的孩子被他吃掉了，我们要钱有什么用？！你不是鸣神吗，你为什么不来救他？”
家里人赶紧把母亲拉开，她还抓着橘元晴的衣襟要打他。最终被拖到了房子里，家里人还是千恩万谢地送橘元晴往回走。
一路上橘元晴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在半路上遇上了全副武装的雾山弟子。
守一上前一步问：“你们为何往回走？龙神呢？”
橘元晴闭眼摇了摇头，说：“守一君，我有负于你们，也有对不起这里的人……我……”
话还没说完，忽然咬住牙身子晃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守一身上。
“……怎么回事？”守一没反应过来，问弱轻。
弱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觅助拨开人群冲过来道：“我家主人刚才沾了花粉，旧病复发了！各位，请帮我把主人带回去，我去药房拿药！”
守一才呆呆地“哦哦哦。快去快去！”
觅助特别熟练地抬起橘元晴的上身，掰开他的嘴把药灌了进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听见橘元晴小声地哼哼了几声。
弱轻问：“他说什么？”
“主人醒了，问守一君还在不在。”觅助凑近耳朵听了听说：“天色已晚，我已经劝守一大人回去了。弱轻小姐还在。”
说完了朝弱轻招手叫她过去一点儿。
弱轻往前蹭了蹭到了橘元晴跟前，他抬起手来，弱轻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觅助很无奈，只好拉起弱轻的手放在橘元晴的手心里。
弱轻虽然还未及笄，但是也和李信有过三个月的接触，略略知道男女之间的一些情愫，当下就觉这样不妥。
可是橘元晴躺在席子上还不忘找她，这份殷切的心意实在不忍辜负，只好暂时不去想这些妥不妥当，问他：“你好些了吗？”
他点了点头，又合上了眼，似乎是睡了。
弱轻轻轻把手抽出来，问：“现在怎么办？”
觅助把手指放在嘴唇边嘘了一声：“主人睡了，今晚不会再醒了，弱轻小姐也快去睡吧，我在这儿伺候就行。”
弱轻又想起在栖梧宫的时候弱水和她说的男女授受不亲的事，觉得今晚实在是越轨了，赶紧站起来走了出去回到茶室，心想着明天就赶紧回去，才不理二师兄那些馊主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