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五岁芝麻的一封信
嘿，小酱，五岁生日快乐。兜兜转转又是一年，这封信写给五岁的你。相比“说”，“写”这件事挺有意思，反复回忆和思考的过程让我不停意识到原来我们共同成长的轨迹是如此清晰可见。
过去这一年绕不开的话题还得从covid说起。整个美国像是被一股扭在一起的无形蛮力拖拽进了一个幻化的棱镜。在这些镜子里，积蓄已久的社会矛盾被无限叠加放大，而希望的光也始终掩映其中，虽然微弱却一直若隐若现。去年九月，你在失学半年后回到学校，彼时是第一波疫情大规模爆发的序章。提心吊胆的过了两个月后迎来了感恩节假期。感恩节前夜我收到邮件说你们班有人确诊，你一瞬间成了密接者。我和你老爸吓的血压飙升，我们抓耳挠腮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想办法找地方给你做检测。因为第二天感恩节，大部分的检测点都不开门，幸好同班的小朋友Rashi的爸爸放弃假期给所有密接的孩子提供了专属的实验室快速检测。四个小时后收到报告，看到检测结果Negative我们长舒一口气。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同样的事情又来了。一样是收到班里有确诊的邮件，一样是你成为了密切接触者，不同的是收到邮件的第二天从感恩节变成了春节。2021年的春节，我们一家三口隔离又一次窝在家等待检测结果。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我小时候最讨厌的梨园节目成了你的最爱。你看着这些脸上画着各种怪诞夸张妆容的人轮番上阵，于你而言，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东洋把戏”。你爸忙着拿出你拼搭好的乐高悟空小侠，让你看他身后的四面旗子和电视里老生的着装有什么异同。中西文化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交融，我忙着跟你讲白蛇传，杨子荣。你一直不停问我这个是不是中国的传统那是不是中国的传统。苦中作乐的日子里，春节对于我们的意义就是在一起，即便是在一起隔离。
四月份， 我和你爸爸都完成了第二针疫苗的接种，期盼着生活可以因为疫苗的问世普及逐渐回到从前。岁月静好的过了两个月，六月四号你从Trails幼儿园毕业了。毕业野餐会的那天早上，你老爸买好了鲜花和气球站在公园入口等你。这是我和你爸爸参加的你的第一个毕业典礼，当然是我们全家的大日子。我们看着你在Trails的两年里交到三五好友；从沉默不语到在班里普及汉语和中国文化；在一个一个的project里学习新的知识，天马行空的思考问题。典礼上Sean给你的毕业发言让我非常感慨。他说一年多前他来到Trails上岗的第一天，他站在Mallard教室门口，想着用怎样的方式走近你们。你注意到他，走到他面前邀请他加入了你和朋友们的涂画游戏。如今你毕业之日再想起那一天，他想给你一个最真诚的感谢。这两年里，肉眼可见你变的更“野”了，你从一个谨慎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疯丫头”。保持着对一切事物好奇的同时与人的相处变的更加松弛。
没有人会一夜长大，进退都是与世界互动的方式。如今你见到陌生人依然腼腆害羞，在陌生人面前还是会有点胆怯。你不是和我一样四岁就肯在大街上表演唱歌跳舞的孩子，不是和我一样管他行不行先试试再说的孩子,不是和我一样输赢无所谓先玩起来再说的孩子，可我慢慢理解这就是你啊。我最近看到一个有意思的论断，说孩子按照家长的想象长大和拥有独立人格是本质矛盾的。我确实在学习接受你按照自己的方式做自己，我一点儿也不希望你按照我期待的方式出演一个我已经为你写好的剧本角色，去帮我填补我成长的空缺，去达成我曾经错失的遗憾。陪你成长我才愈发明白, 人生没有固定模式，就是要活着活着才知道自己要什么。
可惜这个道理，知易行难。一天我问你老爸：你说要是酱长大了说她不想去上大学要去搞乐队怎么办？你爸想了想，说那我就跟她谈一谈，她要真是心意已决，那只有随她啊，我还能做啥。这个假设放大了我和你爸感受到的为人父母的“无力”，当我们意识到再也不能用“我是你爹”来宣誓权威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就完成了一次认知升级却也不得不接受你不听我们的”忠言逆耳“也许是未来的常态。我们鼓励你尊崇自己的内心去做选择，却也在你的选择与我们的期待背离时感到隐隐的惶恐。我们警醒你对我们的依赖，以及父母和孩子之间本就不对等的社会关系会诱发为人父母的贪婪，依靠你的生命力量去满足我们的虚荣。几乎所有的育儿文章都在告诉父母鼓励孩子找到自我。陪伴你五年，我知道这谈何容易。去年我看了一本对我影响很大的书，作者说我们设想的人生和真正的体验总是有很大差距，非得等过程完整的展开我们才会知道其中的滋味。不是有一个“自我”在不停的发展，随着经历的顺境逆境，增增减减，而是这个发展的过程本身就叫“自我”。“自我”从来不是在一个长大的过程中和我们玩躲猫猫等待着被找到的身份，而恰恰是在每天平凡琐碎中的千锤百炼。
这一年你长大了好多，你对周遭的看法在我们一次次或长或短的对话里悄然发生着变化。你对很多的社会问题会表达出更加理性的个人观点，也在我们意见相左时用更加激烈的方式表达你的不满。你在长大，我在适应你的长大。长大也许本就不是一个自然的结果，人会追着时间的脚步变老可不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大。长大不是一夜之间变得懂事明理，而是“躬身入局”不断试探和周围世界的边界。你用行动试图告诉我你可以，我用经验告诉你你不可以；你用嘴巴告诉我你做不到，我用凭空的自信告诉你你能做到，这几乎是我们之间所有矛盾的源头。按下教育的冲动是给我的一门必修课，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过去的365天，你还经历了两次和好朋友的离别，把Scarlette送回了英国的七个月后挥手和即将前往德国的Ada告别。我告诉你，离别很难，越是艰难的离别越是承载着很多太重太重的回忆，我们会背着这些回忆往前走，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个路口不期而遇。你前方的路那么长，人生的美感很大程度上也许就是不确定本身带来的流动性。无论如何，我们健康平安的度过了纷繁复杂的又一年：你顺利的做了一次小手术，看了七八百本书，开始学习弹钢琴，你爸给你和你的同学们表演了葫芦丝，我们一家三口去了夏威夷，搬进了新房子。三天后，你就要正式成为一个小学生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在你面前徐徐展开。更多不一样的人等着你接触，更加新奇的事物等着你体验，甚至也会有更多的挫败和困惑等着你去一一化解。如果我可以对你提出一点点期待，那就是：带好口罩，吃好玩好！
五岁的酱，我们爱你。
妈妈
2021年8月27日 于芝加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