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哈德良回忆录》一

2024-12-15  本文已影响0人  雨人的伞

一九二七年左右,福楼拜的一册书信集,我读了又读,处处划重点;在书中找到一个令我念念不忘的句子:"从西塞罗到马尔库斯·奥列里乌斯这段时期,曾出现一个独特的时刻:彼时,众神已灭,基督未显,唯人独存。"我的人生将有一大部分花在试图定义,然后描绘那独存于世并与全人类息息相关之人。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创作杂记

普布利乌斯·埃利乌斯·哈德良(Publius Aelius Traianus Hadrianus,76年1月24日—138年7月10日,绰号勇帝),罗马帝国安敦尼王朝的第三位皇帝,罗马五贤帝之一,117年-138年在位。哈德良皇帝位后世留下的伟大建筑包括罗马万神殿,哈德良长城,哈德良庄园,哈德良陵墓,位于雅典卫城附件的哈德良门等等。

因为我翻译过三本书籍中都曾提及这位皇帝,几乎所有作者统一的观点都是:哈德良是美德的反面典型,他多疑,阴晴不定,暴虐,看似博学,但妒贤嫉能,荒淫无度,不顾一国君主之尊严,沉迷于伺宠安提诺乌斯。

我翻译过的书里引用的有关哈德良的历史记载,如出一辙,大多处迪奥· 卡修斯、巴提阿努斯,小普林尼等等罗马的史书编撰者。我心里一直有个问号:如果哈德良果真德行恶劣,他应该是暴君,那为什么他统治的时期罗马却一派和平盛世的景象? 还要重要的一点,哈德良的继位者,安东· 尼庇护以及马可· 奥勒留都是一世明君,尤其是哲学家皇帝马可·奥勒留,堪称后世帝王典范,在马可5岁的时候,哈德良就认定他将是未来的继位者。 暴君怎么会一眼相中这样的贤良之士?

今年春天,我偶然读到一篇公众号推送的文章,讲述了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创造《哈德良回忆录》的艰辛过程,我只记得她一句话:有些书不该在未过四十岁就贸然尝试。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历史小说《哈德良回忆录》是一本奇书。我第一遍读,好似打开一扇窗户,站在完全不同的角度仰望这位皇帝,同时惊叹于玛格丽特文字的优美凝练,颇具古典韵味,第二遍慢慢品味,并理解皇帝作为“一个人”的复杂思想历程,惊叹于作者如何与皇帝建立如此深厚的连接。第三遍,当我有了对整体内容的把握之后,我开始想把整本书装进心里。

这应该是我写过的最长的一篇读书笔记了,我分三部分来完成。当然其中大部分是引用书中内容,好多珍宝是我想留住的。首先从书的末尾《哈德良回忆录》创作杂记写起吧。

一、 创作历程

法国作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 (1903—1987)1980年成为法兰西学院,350年历史上第一位女性“不朽者”。

玛格丽特从1924年-1929年,在她20-25岁开始尝试写这本书,中间停停写写,1948年,她44岁正式开始写作,1950年12月26日写完哈德良去世。1951年正式出版。

作为一个公元十九世纪的女人,如何去理解公元二世纪的一个皇帝?如何去填充与哈德良的差距?其实更多是如何是补足自己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玛格丽特写到她的游戏规则是:全部学习,全部阅读,全部探知。就像一名泳者,跳进水里却不知道对岸有什么在等着她。

一脚踩进渊博知识之海,另一脚踏入巫魔法术的领域;不加暗喻,说得更确切些:是那种心心相印的法术,透过想法,将自己传达到某人的内在。

如何来调整时空观:

体验时间之落差:十八天,十八个月,十八年,十八个世纪。雕像以不动之躯存活,如罗浮宫里那尊安提诺乌斯的头像,仍活在那"暂停时刻"( temps mort )内。以人类世代之角度思量这个问题:二十四双骨瘦如柴的手,差不多二十五个老人,即足以在哈德良与我们之间建立起一段连续不断的关系。

时间本身与这件事情无关。我每每感到惊讶:那些与我同时代的人,自以为已征服转变了空间,却竟不知道各世纪间的距离可以任意缩减。

我很快就发现:我写的是一个伟人的生平。因此,更谨遵真相,更小心翼翼;至于我这一部分,则更加默不作声

就某方面而言,所有人生,一旦述说出来,皆成典范;书写是为了攻击或防卫某种世界体系,定义一套适合我们自己的方法。同样千真万确的是,历经理想化的吹捧或不惜代价的抨击,过度夸大细节或谨慎剔除它之后,几乎所有传记皆该淘汰:那是一个建构出来的人,而非一个得到了解的人。紧盯一个人的人生图表,永远不可疏忽;无论人家怎么说,那图表并非由一条并行线和两条垂直线组成;反而应该是三条蜿蜒的曲线,无限拉长延伸,不断互相逼近又不断交错分叉。这三条线分别是:人自以为的自己,希望成为的自己,以及真正的他自己。

不管怎么做,重建一座纪念建筑时,运用的总还是自己的方式。不过,若能做到只用原有的石头,已算是非常难得。

所有曾经历人世一场的,皆是我。

我对二世纪感兴趣,因为在那段极长的时间中,生活着最后一群自由的人类。至于我们,或许我们已离那个时代太遥远。

二、书中内容概述及摘抄

这本书是以哈德良长在日将尽的时刻,写给年轻的马可奥勒留的形式开始。文章的章节并不是以数字形式展开,而是以富有诗意的句子,第一章“亲亲吾魂,温柔飘然”这句诗来自哈德良皇帝本人。我可以想象这样的诗句也会被某些学者历史学家批判,我读过太类似的批判性解读。虽然,我们无法知道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似乎哈德良自己都难以给定义自己一生功与过。《哈德良回忆录》让我们看到一个全新的视觉——站在“”一个人”的角度去看待他。

亲亲吾魂,温柔飘然:这一章中,哈德良开篇讲到了自己的病痛,自己的身体如同一座年久失修的厅堂,力不从心,他放弃了狩猎,放弃骑马,讲述了他一向摒弃罗马人的暴饮暴食(我发现罗马人真的很热爱饕餮盛宴),他写到了了睡眠,另外他用了大篇幅讲述他关于情爱欢愉,以及他所理解的爱情。

我承认,面对爱情这项奇迹,理性难脱迷惘困惑。 

有时,我梦想研发一套以情色为基础的系统来认识人类。在这套探讨肉体接触的理论中,他人的神秘与尊严皆正好提供给我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支撑点。

这一段,我反复读了好几次,我想知道我哈德良这个后人冠以荒淫的人,到底如何看待情爱?

哈德良从三个方面审视了自己的一生:

和所有人一样,我仅握有三种方法可以评量人类之存在:首先是研究自我,这个方法最困难、最危险,成果却也最丰硕;第二种是观察人群,人们最常想法子隐藏秘密,或让我们以为他们有什么秘密;最后一种方法则是读书,包括读字里行间那些独特的错误观点。我几乎读遍我国史学家、诗人甚至说书人写下的作品,虽然说书人以肤浅闻名,但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数据或许比我从人生千百种际遇中搜集到的还多。写下的文字指导我去倾听人的声音,正如雕像静止不动的伟大神态教我们欣赏举手投足之美。不过,后来,反倒是人生让我读通书中的道理。

但是,书本满纸谎言,就连最真心写下的也不例外。文笔较不灵光的,找不到字句来圈住生活,对人生只留下平板乏味的印象。

一个没有书的世界,我必然极难适应,但真相不在书里,因为书里的真相不完整。

直接观察人群则是一种更不完整的方法,经常受限于层次颇低的印证,彻底满足人类无穷尽的恶意。阶级、地位、我们所有的偶然运气,都局限了人类专家的视野

至于观察我本人,我强迫自己做到,还不是为了与这名个体合而为一?因为我将与他共度一生,直至油尽灯枯。但是,将近六十年的交情仍大有可能出错。探究至深,我对自己的认识晦暗不明,内藏不露,未成形体,如共犯一般隐秘。

哈德良皇帝,在人生尽头,开启了一场自我对话,全面审视自己的一生:我骇然发现它丑陋不成形。这也正是我对《哈德良回忆录》痴迷的原因。大多数被历史记载的人,或名垂青史,或遗臭万年。可是对于哈德良,似乎人性的极端的品格,都在汇聚他的身上,很难用好与坏来定义。正如书中写道:

我的人生风景看上去有如一片山区,由许多不同种类的材质组成,杂乱无章,层层叠叠。游荡其中,我遇见自己的自然本性,一半本能,一半教养,已融合为一。

我的微小愿望、欲念,甚至雄心壮志,这一大部分仍如迷雾般混沌朦胧,如鬼魅般难以捉摸。其余的,具体可探的,多少经事实认证的,仅稍微清楚可辨,事件的段落仍然如幻梦一般混乱。

我的空间地图亦错乱重叠,有时候,我自觉人生平庸到了不值得存在的地步,不仅不值得书写记录,甚至经不起多凝视一刻;

有时候,我觉得它独一无二,而正因如此,也显得没有价值,毫无用处,因为这段经验不可能套用到一般大众身上。

我找不到任何解释自己的方法:我的恶与善都提供不了答案;我的幸福稍微能说明,但也仅间歇发生,断断续续,而且毫无合乎逻辑的理由

每个生命,即便是不值一哂的生命,都会有一部分在寻找存在的理由、起点、根源。我无能,找不到,因此有时会倾向听信神奇的说法,从玄奥的谵语中寻觅常理不能给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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