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朗读者（小小说）

秋天原本是个收获的季节，但对于陆天明而言，迎来的却是伤痕累累的收割，女朋友劈了腿，跟人跑了；工作出了岔子，被公司裁了；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被合租人卷走了。

陆天明心灰意冷，准备退了房，离开这伤心地，但房东死活不愿退钱，本就手头拮据的陆天明，不想白白损失半年的租金，只能等找到了工作，再作打算。

三十岁退休就是个传说，能够实现财务自由的，毕竟是凤毛麟角，对于一个码农而言，而立之年，就是业内的老人了，每天不折腾到深更半夜，不掉些头发谢个顶什么的，都不敢在这个圈子里混。

原本996的节奏，如今是闲得蛋疼，每天好吃懒做，散散步，上上网，晒晒太阳，要不是财务上的压力，他现在过的，就是人人都向往的日子。

没事，就窝在床上蒙头大睡，不仅要把以前的觉补回来，更要把以后的觉赚出来。陆天明知道，一切都是暂时的，迟早还会去拼命。他这个行当看上去是拼的智力，其实体力也很重要，没有身体这个本钱，什么都白搭。

睡的多了，起的也早了，附近就是市民公园，陆天明都会去晨练，慢跑一圈，快跑两圈，散步一圈，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打上一通爷爷教的无名拳，也就是个把小时，练练筋骨，提提神，打发打发时间。

公园里老人居多，一簇一簇的，有三五个一起跑步的，有排着队打拳舞剑的，有一群人吹拉弹唱的，也有边扭腰身边闲聊的，锻炼还在其次，更多的是种社交。象陆天明这样形单影孤的凤毛麟角，每每经过，都会引来异样眼神和窃窃私语。

尽管和老人们素昧平生，但陆天明能够感受到压力。这里的年轻人只有夜晚，要么是熬夜拼命，要么是灯红酒绿，连挥汗都是在午夜的健身房。早上除了用来睡觉，大概没有别的用处，晨练更是稀缺品。

陆天明尽量避免和老人接触，跑步总是塞着耳机，把音量调的高高的，打拳的地方有些难寻，但凡有点空地、有点空间，都被老人们占领了，最后觅得了个临水的平台，不知何故，这一带没有老人出入，陆天明落得个清净。

“I'm Li Lei, from Beijing, China......”

一天早上打拳时，湖对面传来低沉的朗读声，陆天明闻声望去，湖坡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子，正拿着书心无旁骛地朗读着。陆天明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下，男子读的是本英语启蒙读物，是一些基本的生活对话，这男子应该是个初学者。

这几年，陆天明一直在职场打拼，早已忘记了书为何物，更不用提朗读了。即使是学生时代，他也鲜有朗读的习惯，主要是口音太重，连自己都觉得别扭。但“哑巴”英语的缺陷是致命的，这次被炒鱿鱼，问题就出在与外籍主管的交流沟通上。

有的人明明可以躺平享福，却偏偏比任何人还努力。临湖是个别墅区，居住的非富即贵，从男子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个成功人士。他这样的年纪才开始学英语，绝不会是生活所迫，应该是兴趣所致。

陆天明心有所动，但转念一想，或许就是一时兴起。有钱人的世界是你想象不到，陆天明原来公司的CFO，徐娘半老，某日突发奇想，购买了一架巨贵的钢琴，专门请了钢琴私教，最后不了了之，湖畔的男子大概也会如此。

因为丢了工作，没了女朋友，陆天明没有回家过年，怕父母担心，更怕面对三姑六舅。讽刺的是，不能回去的理由是加班。他的父母知道他的不易，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多陪陪女朋友小丽，陆天明只能哼啊哈啊应付，然后独自蜗居在出租房里疗伤。

这个冬天唯一的亮色，就是湖畔的朗读声。无论寒风凛冽，还是雨雪交加，即使是大年初一，那男子都会出现在对面的草坪上，丝毫不在意周遭的一切，心无旁骛地朗读着、朗读着，这是怎样的毅力和恒心，想要学不会都难。

这样的执著，让陆天明莫名地冲动，他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即使睡得再晚，第二天一早都会被唤醒，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公园里，不只是为了强健体魄，迎接下一份工作，更多的是为自己加油打气，相信冬天终会过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春暖花开的时候，陆天明接到了一家大公司的offer。准备离开的那天早上，陆天明一如往常的早起，完成在这个城市最后的晨练，慢跑一圈，快跑两圈，散步至临水的平台，凝心聚神开始打拳。

初春的公园晨雾缭绕，对岸的别墅若隐若现，耳畔没有熟悉的朗读声，但陆天明丝毫没有察觉，直到离开时才发现异样，他很想谢谢水边的朗读者，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给予他无形的鼓励，让他重新拾起了生活的勇气。

但目及之处白茫茫的一片，无从确定男子在与不在。陆天明决定登门拜访一下，然而，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和家庭住址，只能到小区门卫碰碰运气，年轻的门卫告诉陆天明，读英语的原来是个女孩，一年前溺死在了湖里，最后是在对面的水栈边找到的，不久之后，她的父亲就成了这样，每天都会在湖边读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