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已渐凉,我却来不及忧伤
文/夏日晓兮
爱已渐凉,我却来不及忧伤听微风,耳畔响,夜静谧,窗纱微微亮。
2017年10月20日
01
“爸爸的钱不知给哪个狐狸精花了。”我刚将一千块钱递进窗口,脑子里又鬼使神差地跳出这句话。
为我办理业务的是名年轻的女孩,相貌甜美,肤色白腻,细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圆髻,妩媚又不失端庄。她嫣然一笑,声音柔柔细细:“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看着她淡淡的笑意均匀地熨在脸颊上,我却无法对她产生任何善意的好感。
狐狸精?不就是这种皓齿红唇,肤白貌美,一笑起来勾人魂魄的女人?站在窗口的十分钟里,我始终将她的热情贴在我的冷漠上。
推开银行那扇透明的玻璃门,刚好迎面撞上一股秋风,被风卷来的桂花味儿甜腻而馨香。忽然想起,女儿念叨了好长时间的桂花糕,已经被我连日来的忙碌隔在了记忆之外。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这干的什么事啊!”我一边迈下台阶,一边暗自思忖:难道过去的旧情又开始死灰复燃?
路过街角的咖啡厅,转头瞥见几位年轻人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嘻嘻哈哈地谈论着什么,脸上的笑容清澈而明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脚步声夹着思绪一起消失在空气里,不留一抹痕迹。时光啊,印下轻盈的足迹,卷起昔日的美丽已悠然而去!越到中年,越是感到时间的无情。
心中禁不住无限慨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拐过街角,沿着鲁西路向前,过城北大桥,就到了“素直生活铺”,这里的桂花糕软糯甘甜,又甜而不腻,清香可口。秤了一斤糕,付了钱后又斜进边上的云宾菜场,切了斤排骨,买了几根山药,大圣说好今晚回家吃饭,父女俩都喜欢山药炖排骨。
菜场门口的公交车站,漠然地立在昏黄的时光里,望着公交车一站一站地驶过来。我乜一眼手中的袋子,感觉自己就是一辆行驶中的公交车,日益老旧却始终无法放慢脚步。
“今天,怎么也得抽空找他谈谈。”菜场上空是一片归巢鸟儿的鸣叫,行道旁桂花树上的花香在鼻翼间徘徊,我加快了往家赶的步伐。
02
今年是我和大圣结婚的第十五个年头,最初的激情已归于平淡。一个过了不惑的女人,激情、浪漫早已成为过眼云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三十五岁?四十岁?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从炽热的渴望里背离出来,变成了现在的琐碎和庸常。
“朵朵,吃快点,记得今晚复习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没等我说完,朵朵就将我的话堵死了。
朵朵是我和大圣的女儿,一米六五的个子,长得青葱般水灵,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
只是进入高三了,还是戒不了她的文艺情怀,这几天正忙着策划学校的元旦文艺汇演。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能不焦急吗?高考迫在眉睫,真要没考好,我这当妈的心里能好受?
“大圣,吃完收拾一下,朵朵的牛奶放在冰箱里,记得让她喝前热一热。还有,督促她复习一下英语……”匆匆扒完饭,我裹了件外衣,冲进了夜色。
吃饭的时候,接到院领导的电话,有一台手术需要我主刀。
“该死的,肯定又是哪个领导塞进来的关系户。”我摸出口袋里的车钥匙,驶进寒凉的深秋月夜。
“段医生,这是产妇的病历本,家属请算命先生挑了日子,说今晚九点一刻是黄道吉日,我看是钱多,烧得慌吧……”护士小桃一向心直口快,噼里啪啦地一番埋怨。
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以为从此许了孩子一个完美人生,其实只不过给他挑了一个生日而已。
医院走廊上,碰上值晚班的明丹,她正挨个房间给病人查房,见了我,只略一点头。
明丹性情温柔,为人良善,当年我存了私心,极力撮合她和段朋成就了一段姻缘。要说这段姻缘,在外人看来是极美满的,两人结婚已经七年,两个儿子也活泼可人。
只是,段朋心中的那份痴念,是否真的已经安放妥当?
03
段朋是我的弟弟,八年前,他在一段已逝的恋情里死去活来。我知道,有些话,适合烂在心里,有些痛苦,适合无声无息地忘记。我没有去打扰他的悲伤,只是站在不远的地方听他哭泣,看他发呆。我相信时间终会抚平伤痛。
可是,话虽这么说,我却总是悬着一颗心。
直到那日,他打开房门,对我说:“姐,陪我出去散几天心。”我才终于放下心。我们简单收拾了衣物,搭上南下的火车,走进了泉州的开元寺。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菩提树,去的时候已近黄昏,斜阳从茂盛的枝叶间筛下,秋风飞过,菩提叶纷纷飘然而下。我和段朋踩在落叶上,脚下发出轻微的脆薄声响。段朋听着寺里的暮鼓,矗立良久后,捡起一张菩提叶,对我说:“姐,我是不是很傻。”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余华的《活着》,这本书曾经点燃过我们一度黯淡的青少年生活,我们曾站在家乡的柳青河岸边,大声地念过: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以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我看着他翻开书页,从里面轻轻捏起一张晒干的树叶。叶片,只剩下纵横交错的叶脉。
“姐,一年前,我和小昭就坐在这棵菩提树下,一起看书,一起想未来。我以为生活里都是美好。”他指着自己的心说,掏空了。小昭离开后,这里就变得空荡荡的。
我告诉他,大部分的痛苦,都是死不放手的执着。只有懂得放下,美好才会眷顾自己。望着这个俊朗的大男孩,我既欣慰又心疼,我多么希望从此以后,他的心里住着广阔啊!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向住持请了这幅字后,段朋真的回归了生活。他回到家乡,成了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一年后,经我介绍,和明丹组成了家庭,安心地过起了日子。
04
跟班护士递过手术刀,我停下思绪,全神贯注是我一直以来的工作状态,不然,阳明医院妇产科第一把刀的座椅也轮不到我。
九点一刻,随着孩子的一声啼哭,我准点将他抱离妈妈的子宫。记得最初的几年,每个新生命的降临,都会令我血脉喷张。他们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像一支生命奏鸣曲,奏响了我对生活的美好向往。我总是在一次次感动中热泪盈眶,禁不住想对路过的全世界说:活着真好。
我对死亡有着痛彻心扉的记忆。那种漫无边际的,一丝一丝钻入骨头的疼痛,终于让我明白: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二十年前,爸爸是我们乡卫生院的一名医生。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光特别惨白,爸爸随车出诊,回卫生院的路上,车子翻下了十几米的山崖。从此,我记忆的底片上,抹上了酸涩苦愁。爸爸离开的那年,妈妈还不到四十。这个年纪的女人本该如花般绚烂,可我的妈妈,却似那暮秋时节落地的苦楝树籽,一个人,守着一个家,将我和未成年的弟弟培养长大。
疼痛中走过来的孩子,懂事早。段朋就是这样的孩子。在最初的日子里,妈妈痛不欲生,整天躺在床上,像一尊木讷的神像,瞪着双眼望着天花板。她那眼神,使我惶恐不安,让我突然怀疑:我们一家曾经火热的生活是否将如行将败灭的篝火残灰那般黯然无光。
我哭着去扯妈妈的衣袖,求她起来吃口饭,好歹也喝口水,可她对我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我和弟弟整天整夜守在她床前,累了,便在床头轮流趴会儿。
忽然有一天,段朋跪倒在妈妈的床边,大声哭泣:“妈妈,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不想再失去妈妈啊!”
妈妈一言不发,从床上慢慢地坐起来,到厨房烧了锅面条,给我们姐弟各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对我们说:吃完面条,我们继续生活,该读书读书,该上班上班。
从那时起,段朋开始狠劲地学习,难受苦闷时,就一本一本地读书,读余华,读路遥,读巴尔扎克,读列夫·托尔斯泰……作家笔下的苦难像一剂剂良药,让他褪去稚嫩,逐渐成长。他用隽永的字体抄下:生命里有着多少的无奈和惋惜,又有着怎样的愁苦和感伤?雨浸风蚀的落寞与苍楚一定是水,静静地流过青春奋斗的日子和触摸理想的岁月。然后,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
我看着他像一棵树,不断地将根虬下地面,将枝伸向天空,慢慢地长成一树繁华。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更何况,他疼惜明丹。对于小昭,我曾旁敲侧击过,他坦然地笑笑,对我说:“姐,所有的遗憾都是成全。感谢那段逝去的爱情,让我无比珍惜现在的生活。”
明丹比他小六岁,他更是不讲原则地包容她。明丹工作辛苦,爱发小脾气,他就使劲浑身解数惹她高兴,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只要有空,就主动担起家庭妇男的职责;浪漫时,也会买束花,偷偷买个小礼物。我打趣他是个老婆奴,他却一本正经:老婆的心情决定一个家庭的幸福水平。
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哄得明丹死心踏地跟定了他。
被狐狸精迷住?难道看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下暗藏汹涌波涛?
05
“明丹,等等,我送你回家。”走出手术室,看明丹正打算回去,我喊住了她。
我载着明丹,驾着车子驶上城西大桥时,坐在副座上的明丹开始啜泣。
“你和段朋到底怎么了?”经我一问,明丹放声哭泣,刚才所有的克制在此刻土崩瓦解。
我摇下车窗,沁凉的风裹满周身。明丹冷静下来:“姐,段朋是个混蛋,他外面有女人。”我认真听着,“我发现他工资卡的钱每月都对不上,问他,支支吾吾,你说,若正经用途,为啥不明说……”
世上没有比疑心更让人煎熬,更深入骨髓的毒药了。这下我倒是放了心,肯定哪里出了岔子,但我不动声色。这种时候,女人容易失去理智,用各种猜疑做成茧,紧紧绑缚住自己。而我不管说什么,都无法缓解她的忧虑。
她抹一把泪,又说:“这几年,我天天从城西赶到城东上班,累不说,路上还得耽搁好长时间。原打算在城东买房,但总凑不足钱。段朋这个没良心的,竟然拿钱去贴补狐狸精。”这时,她停顿了下,看了我一眼,“再说了,妈的钱,我们也指望不上……”我能感觉那眼神意味深长。
白天妈将存单塞我手上时,正好被下班回家的明丹撞见,她肯定以为妈有二心。
若一个人想说话的时候,没有倾听者,是很难受的。我尽量不搭话,做一个真诚的倾听者,任她一路发泄。这几年,她确实辛苦,工作忙碌不说,带两个年幼的儿子就得耗费很大心力。
“明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下车时,我分明看到明丹晶莹的眼眸里有感动闪过。
我摇下车窗,仰望夜空,念起这段陪我走过很多个冗长黑夜的话: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妈妈、段朋、朵朵是我的光。白天,我戴上面具笑容,在他们面前跳舞。晚上,我卸下伪装,任由落寞与孤独夜夜与我为伍。
家里的门廊上,照样亮着一盏灯。我走进房间,拉开床头柜抽屉,将两张存单塞了进去。我没有告诉明丹,这两张存单,是妈为她两个儿子每月定存的教育基金。
存单边上,躺着离婚协议书,落款处是我和大圣的签名。一年前,我们已协议离婚,并且约定,在朵朵高考之前,还是恩爱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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