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第十章 金牌班主任的“釜底抽薪”
金牌班主任胡泉海一直密切地观察着他的学生的一举一动，这是多年的班主任生涯所形成的职业病。学生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甚至对于那些青春躁动的行为，都难逃他“火眼金睛”般的法眼。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架X光机一样，不用眼睛看，只要用鼻子闻就能闻出来。
他的学生们，十七八岁，懵懵懂懂，但一些情感破壳而出，太正常不过了。他表面上对这些行为极为反感，但他心底里却是欣赏甚至是羡慕的。年轻人们就像一张张白纸，他们自己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未来是属于他们的。很多时候，他像扫描仪一样在他班级的上空扫过，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肢体动作他就能发现那些青春男女们的蛛丝马迹。很多时候，他看破而不点破，他觉得这是他这名陪伴青春期孩子们成长的老师的一点自我保留的“恶趣味”权利。除非，这些行为可能影响到他的高考成绩。
随着高考招生的逐步扩招，学校对于他们这些高三班主任的考核要求不仅没有降低，反而让他们日渐压力山大。说是学生们参加高考，其实何尝不是他参加高考呢。每一次晚自习结束，看着教室里空空荡荡的桌椅，他就如兵棋推演一般在心里盘算谁可以考上一流大学，谁可以考上重点大学。他进一步盘算着谁可以让他高枕无忧，谁必须让他格外注意，谁或许能给他意外惊喜，谁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自习课上，胡泉海静静地坐在讲台上。今天的他无心“扫描”，眼睛死死盯着教室中间。
是有问题，胡泉海在心里默念道。他多么想给自己下一个否定的结论，天资聪颖的王志远原本在他高枕无忧的范围之内，他对王志远历来寄予厚望。然而从王志远的坐姿和李晓红羞涩的表情，告诉了他一个铁的事实。年轻人的爱情是朦朦胧胧的，他们喜欢遮遮掩掩，欲说还羞，但只要一个眼神，胡全海就明白了一切。
胡泉海格外恼火。尤其让他恼火的是，这一切不是他自己首先发现的，而来自另一名女同学的“告密”行为。当曾茉秘密向他报告时，他看到了曾茉毫不掩饰的愤怒和隐隐发颤的手。什么乱七八糟的“三角恋“！
更让胡泉海后悔的是，是他把“高枕无忧”的王志远和“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李晓红座位安排在一起。他防范了金丝雀一般的曾茉，却放进了另一只顶风的雨燕。真是一出“乱点鸳鸯谱”的好戏啊，胡泉海暗暗扇了自己一耳光。
但是，在高考季的关键时候，他不希望任何书本外的东西干扰到他的计划。他不是救世主，在巨大的升学压力之下，在“培养尖子”和“提高后进”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胡泉海毫不犹豫地准备通知李晓红的父母。之所以不是因为王志远的父母，这是因为王志远是他必须格外保护的对象，他得提放这个敏感的少年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他翻来开学时学生家长留的联系方式。他看到李晓红那一栏留的家长姓名为“李解放“，他依稀记得这是李晓红的伯父。
李解放家里自然没有电话，他留的是村里的公用电话。
“喂，你找哪一个？“电话那边传来粗壮的声音。
“我是连江中学的老师，学校有事找一下李解放。“胡泉海说道。
“那可不巧了，我今天看见解放进城去了，好像是去买种子啊。“电话那边答道，“要不要他回来转告他一下？“
“请告诉他这两天一定到学校来一趟。“
电话那边的老头叫李毓康，他是当时村里第一个装电话的灵泛人。最开始的时候，他按照邮电局的规定，只打电话收钱，接电话不收钱。可是过了一阵以后，他发现接电话的远比打电话的要多，他灵机一动，就自己制定了接电话收费二元，传信也收费二元的规矩。
胡泉海让他转告，他此时只要把电话一挂，那就相当于两块钱就到手，那后面的故事大概也不会有。但此时李晓红的父亲就坐在自家门口喝寡酒，虽然已经半醉，但让他来接这个电话再合适不过了，尽管他断然不会给他二元的接听费。他心里突然对李解放和李跃进两兄弟泛起一念之仁，他担心李晓红在学校有什么事情，他赶紧把李跃进叫过来接电话。
“老师，你等一下，你找李解放，是不是红红在学校里的事情啊，他爸爸李跃进就在这里。“
接完电话，李跃进酒气上涌，一张脸霎时气得半红半白。他强忍着自己的愤怒和绝望，甚至破天荒掏出了两元接听费给康老，然后拦了到市里的班车就进了城。
这几天，在王志远的鼓励下，李晓红开始认真听课。当李晓红不经意间看到满脸怒气的李跃进的时候，李晓红心里立刻涌起一阵不良的预感。
胡全海开门见山地跟学生家长再次说明了情况。看到眼前这个浑身酒气、头发凌乱的中年男人，胡全海实在无法把他和美丽大方的李晓红联系在一起。他无暇分析这怪异的家庭结构，他知道他叫学生家长来是为了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的。他来到教室，把一脸惊恐的李晓红叫到了办公室。
李晓红心里怦怦直跳。她轻声地叫了李跃进一声“爸”，随即低下头。
“所以，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让你能劝劝孩子，把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来，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因为感情问题而影响一辈子的前途。”胡全海对李跃进说道。
李跃进抬头看了看胡全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李晓红。李晓红看到李跃进的双手微微颤抖，很快意识到李跃进的酒瘾即将发作，她多么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房间，可她并没有勇气这么做。
“不要脸！”李跃进骂道，随即抬起手来狠狠地打了李晓红一耳光。胡全海心底一震，感觉事情的发展可能会超出他的设想。
从小到大，李晓红不知道挨过李跃进多少次打。但这一次，当着自己老师的面，李跃进竟然也能打得出手，这让李晓红比任何时候都绝望。
“让你读书，不是让你在外面丢人的！”李跃进怒喝道，“你跟我回去，这书不要读了！“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李晓红便走出了胡泉海办公室的门，走出了连江中学的门。
李晓红面色煞白，她的情绪由起初的羞愧和惊恐，瞬间转变为一种认命的绝望。很快，她想通了，她作了一个美梦，现在是梦醒的时候了，这就是她的宿命，她不应该也没有权利追求任何美好的东西。她原本可以反抗，可以求情，可以辩解，甚至可以抗争，至少可以哭泣，但她心如死灰，就像一个木偶一般被李跃进强行拉走了。
王志远眼睁睁地看着李晓红被带离了学校——他甚至都没有站起来。那一刻，要不要起身去追上李晓红，成为了这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毕生最难解的一道题目——这道题目虽然难解，但结果却是确定的，在班主任老师和对方的父亲面前，他不能站起来。他心如刀割，他心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不然她最起码还能继续上学。可是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在追求梦想的年代，我们只是把两条跑道融汇成了一条跑道，但我们都是为了更好的奔跑……“
在李晓红被她父亲拉扯着经过教室窗户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向王志远。此时，四目相对，在此前这两双眼睛还一个含情脉脉，一个脉脉含情，可曾经多么美好，此刻就有多么悲伤。李晓红回想起那一晚在南桥上看烟花的场景，那真是多么美好的青春，然而她终究是不祥之人，不配享有人间的一切美好，这一切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打断了，以一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他们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进行告别。虽然认命，但十七岁的她又怎能承受这怪异的告别？李晓红眼里含着泪水，但她的眼眸很快暗淡了下去，比王志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加灰暗。王志远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眼泪开始在他眼里打转。然而，在他的班主任的注视下，他终究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甚至没有哭的勇气。
胡泉海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安慰自己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