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友人
我有缘能做二狗子的发小并和他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倒不是他有多么了不起什么的,而是他有一颗纯洁的接近天使的心灵。我们即使不讲一句话也能静静的消磨几个小时,松弛的氛围让你感觉和自己在相处。
二狗子走过无数个重复迷离的白天黑夜,他在自己勾画的世界里卯劲的活着,他就像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片净土。文明和知识让人拥有更多耍花样的资本,也让人变得更加老练,我宁愿拒绝扑面而来的高教养暧昧,守住原始森林中的这片净土。他常常抱怨钱不够花,Z A没什么高潮,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做出仰头遥望远方的姿势,似乎地平线的尽头遍地是钱,开满灯红酒绿的情欲超市。无奈的神情有落幕英雄的悲壮。为此,我总安慰他“我的钱也不够花,谁的钱也不够花,也没有人Z A真正抵达过高潮,因为他们连自己的身体都不了解。”他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你别哄我了,你壮的像一头驴子。”
二狗子有三大爱好,下棋,算账,看毛片。
他的大部分光阴都耗在了培养这些爱好上,对于未来他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他不相信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除非重新出生一次,要不每天都是该死的重复。”他是这么说的。
关于象棋的记忆无从考证,据传他的手艺师从他的太爷爷,一个长得像圣诞老人的耄耋老头,许多人都死了可他还一直活着。二狗子天资聪颖,长了个数学家的脑袋,对数字出奇的敏感,还有他惊人的记忆。
他曾用象棋下死过一个老头,当然他是打死也不承认,只是我一直这么觉得。
这象棋和所有的手艺一样,技巧过后比的是个人修行造化,所以民间才流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上升有无限的空间。二狗子掌握了基本的出棋套路后,日思夜想总是琢磨,人一用心上帝就笑了。记不得用了多久,二狗子就横扫乡里邻间,什么王麻子金三胖鸡大腿这些叫得上名字的棋手都被打的面红脸赤,人们说他是个神童,可又骂他不务正业,他成了村里当之无愧的“棋王”。可在半山腰上住着的一个老头常常对此嗤之以鼻,他不辞辛苦的下山就是为了用拐杖敲敲二狗子的脑袋,贬他几句“野孩子,野孩子,野路子,野路子”,说完敲完就彳亍彳亍蹒跚的上行了。这样羞辱过几次之后,二狗子被激怒了,非要和他挑战一盘不可,可老头就是不搭理他。二狗子咽不下这口气,拿了他家一包过期的茉莉花茶,提着他太爷爷的棋子,拉上我登门拜访了老人,软磨硬泡之后,老人家看在茶叶的份上答应和他下一盘,“只下一盘”老人专门强调!这盘棋开始于焱焱晌午结束的遥遥无期,太阳烤在百花村的上空,光忙像扫帚般穿透老槐树茂密的枝叶,地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光亮星子,有几坨半路打在了两位棋手身上,知了像发情的母狗一样尖叫,我被闷热的暑期搞的昏昏欲睡,散乱的棋子恍惚都涂上了阴影,猜不出谁胜谁负?他们没有一句言语,都在静默中运筹着自己的阴谋诡计,二狗子的太爷爷讲“棋如人生,一步走错恐有满盘皆输的风险”。我厌恶拿棋说教人生,就好像借宫廷驭术破解人生迷题,带心机的“智慧”通通抹杀了生活的诗意。膀胱憋的要命,管他呢,我决定去茅厕尿上一泡,大便也是个不错主意。等我回来后,老头子不见了,二狗子憨憨的提着他那一包破棋站在树下等我,从他狡黠的眼神里我似乎猜到了什么……果然,二狗子急切着唾沫飞溅向我讲述他来之不易的胜利,他赢了,夹着他们家族骄傲的尾巴,对我,对着全世界沿路叫欢……
没几天老头儿就死了,二狗子坚决不承认是他气死了老头,可我一直觉得老头子的死和那盘败棋有关。
现在,移动互联网让他的对手遍布全国各地,毫无硝烟的南征北战让我们的落幕英雄找到了活着的快感,即使落下颈椎病视力下滑他也无怨无悔。就在前两天他还嘚瑟的对我炫耀:“兄弟我做'将军'好多年了”,我一脸疑惑,问他“何为将军?”他嘿嘿笑曰“象棋界最高的级别”,特别强调了“最高”两字。
他喜欢算账倒不是因为他多么有钱,他也不是会计,他的工作更和数字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因为他习惯喜欢而已。一个人要是喜欢上了某人或某件事,所有试图解释他行为的理由都显得过于牵强苍白。
他能一口说出自己过去每一年的开销,(关于收入的记忆不是什么本事,我们普通人就能做到)更要命的连支出的明细都记得清清楚楚。家里每天开销多少?吃什么菜?孩子又花了哪些?他心里都明镜似得,这些开销都被定在了一个合理的范围,无论发生什么突发性的开支意外,他总有办法从其他平静的日子中扣回来。他熟悉肉类蔬菜和生活相关材料的一切市场价格。比物价局更加的精细。“猪肉又降价了,精瘦肉才12块,你别买排骨价格相差3块多了,又没什么肉。”“工具类的物件去拼多多买”,“前半年我花了XX块,嗨,要不是换那个破车,又能节约一笔”。他闲来无事,就坐在那算,琢磨怎么才能花的更少,赚的更多,算的眉飞色舞,仿佛致富并不当紧爷只要算的快感。装修房子买建材他更有一手,他的本事是在一次次为我们大家服务的过程中修炼的?“我能给你们省钱,还能买到最好的东西”他说得没错,我们都得过他的益处,他是人类的好朋友。
去年春天我和他合作谈了一单生意,主要我在做,他是帮衬。带着他万无一失,钱是赚到了,可这些王八蛋太经不起花了,我压根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可二狗子知道,他对着我的花销巴拉巴拉一顿追讨——齐了!我登时哑口无言。
算账成了他的习惯,他不仅给自己算,还给遇到的每一个好心人算,他确实为我们省过不少钱。他知道生活不易,想从计算中省出“好过一点”的提前到来,可这一天总是遥遥无期。他对自己狠抠,但对我们却大方无比。精于算账这么多年,可他的生活依旧一塌糊涂。
记得很早他就辍学了,外出打工的那天,我们三个都醉了,他拉着我和大嘴叉子的手说“你们好好努力,念……念研究生,念……博士,越高越好,我挣钱供……供你们……”我们都哭了。以后的许多年,我收到过他不少的支助,大嘴叉子到现在还欠他一屁股账。后来我们知道他那时过得并不容易。
二狗子混入社会早,学坏的也早。
他经历了无数个女人,直到感觉自己吃不消的那天才匆匆结了婚。
他看毛片的最早记忆也无从考证,这个当然也没有师从什么世外高人。我想,是他在那些激荡膨胀的骚年自学成才,就像贾宝玉偷看《西厢记》一样,归于青春的罪恶。可成长总是要独自闯一个个难关,五毛一块买什么也是无奈。英雄最壮美的色彩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战胜自己的那一刻,二狗子不是英雄,所以沉沦的无怨无悔……
电影的蒙太奇魔幻了人的局限,画面中永不疲倦的肌肉兽男带给二狗子的是深深的伤害,他早就看穿了表演的虚伪把戏,他曾很严肃的和我讨教过“时间”问题,我给亮出的底牌无非“心态”之类的字眼,他恶狠狠的说“少给老子文邹邹的,直接回答问题。”我给的答案同样另他绝望。
他的“品味”似乎有所长进,有一天问我哪里可以搞到《情迷六月花》?这个国家什么都要管的魔爪迟早会把人逼疯……啧啧啧之类的诅咒话不断。
命运交给我们更多的深交机会,可我总沉在自己的痛苦里不得脱身,大把光阴被我握在手中误解,就像我对待二狗子的友谊一样,他可能有多重难言的苦衷,即使我们拥有兄弟般的情意,可我却找不到上帝那样宽容的同情心。为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
他过生日那天,我们兄弟三又一次聚首,酒过三巡,都带着“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心情,谈论回味世事,他突然说:“其实你说的那些我根本就不喜欢,象棋,算账,看什么毛片,只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活着才算有意义?我越来越感觉生活就像一场梦,我很小的时候就做过这样的梦,一点变化也没有,每天都是该死的重复,在这座城市行走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如果有来生我一定选择去流浪,哪怕像个乞丐一样活着我也不要现在的双份待遇……”
酒阑灯炧后,外面下起了瓢泊大雨,雨越下越大,我们三带着酒劲又像青春时一样一起冲进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