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葬礼

甚至，我仍然记得看到第一颗土粒沾到她睫毛的样子。

十五岁死去，算是夭折，加上是疾病，所以人们认为这是不幸，不祥。就能躲则躲，能避就避。

那么，也就算不上葬礼，也是挖了一个不太大的土坑，将她埋了下去。

那时候，我跟她的年纪一般大，并不明白活着的真正意义，当然也就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对待死亡。

从前村子里的老人们，都会提前很多年准备好自己的寿衣和棺材，仿佛就是准备好了随时的死亡。没有人十五岁就预备好了死亡，所以她没有这些。躺在病床上两个月之后，她开始惶恐不安，感到无着无落。

但有时又表现得十分洒脱。她要认真说话的时候，都要让人拉开淡蓝色的窗帘，看着窗外。所以有很多次，我照做后她对我说：“我哪天要是死了，就像电视剧里那样，驾着一对柴禾，把我烧了，然后把骨灰洒在水里，洒在风里。”

然而后来又会再说：“还是不能烧，我怕会痛的，还是埋土里吧，就像在操场上坐累了躺下休息一样，可能我就不会认为我已经死了吧。”

她让她妈给买了一件雪白的公主裙，腰间的丝带是血红色。嘱咐说，她死的时候一定要给她穿上。所以这件裙子，一直放在她枕头边上。最后这个愿望终究是落了空，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给她穿上那件裙子，而只给她穿了一套黑色的、老气的衣服。而她喜欢的裙子，最后烧在了她坟前大约一百多米的地方。雪白变成了黑灰，还弥散着布料烧毁后难闻的气味，久久未散。

认识她的时候，就记得她右手腕上戴了一个银白的镯子。有一次放寒假，她赶在她爸开车接她之前找到我，说要给我一样东西，边说话就边拨手上的镯子。但镯子一时又取不下来，她着急起来。我赶紧告诉她说不要拨了，我也不要镯子。那会她爸的车出现在教学楼的转角，她这才放弃了，却明显很不开心。我说等下学期再说吧。可那以后，下学期再也没有见到她。

最后她是戴着镯子走的。当然已经不是当初她想要给我那个了。所以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接着了，是不是后来的所有人生都会改变？

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去她的坟前看看了。

连我都去不了，还有谁去？这样想起来，那个银白的镯子一直在她手上也是好的，至少还有一件喜欢的东西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