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红发，一个是青袍——张爱玲与三毛

喜爱文学的人们大概都不会忘记那两位女子。

        一个是家境贫寒命途多舛而又敏感早慧的痴情女子，一个是父母康健兄姊和睦的“另类顽童”；一个心思细腻沉默寡言，另一个则生性坦荡交际甚广。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独立于世间而遥遥相望，留给后人的只有无尽的叹息。

        前者是写透世间情事的才女张爱玲，后者是受无数人追捧的三毛。

       

        私以为“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于张爱玲实在合适不过的。一个人的童年往往能够反映她今后的人生动向。正如高尔基形容中悲惨的童年给了他坚韧的意志；鲁迅殷实的家底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张爱玲亦是如此。她是自小便敏感的，幼时就知道与弟弟争得母亲的关怀。虽是一母同胞，但她不像弟弟的乖巧。张爱玲的骨子里有和简爱一样的自尊和傲气。父亲的虐待、后母的欺辱，甚至生身母亲的冷漠，都让她早早感受到不被爱的寄人篱下与深切的自卑，可她自身的才情让她有天生的骄傲。自卑和自信两种完全相反的性格交织在她身上却又奇妙地糅合，令她拥有遗世独立的独特气质，又兼具了黛玉式的骄矜和可人。

      反观之三毛，当年战火纷飞之时，台北可算是一方净土。富足的生活和安逸幸福的童年带给三毛的是特立独行的底气:13岁翘课去坟墓堆里读小说；最大的梦想是做一个拾荒者。如果说张爱玲文字的鞭辟入里更多是受境遇的影响，三毛则是与生俱来的洒脱与爽朗。三毛就像是我们儿时玩闹时的孩子王，她永远有最多的奇思妙想和让人莫名信任的领导力。  三毛是一个有趣的人，她的有趣并不像王小波跳跃怪诞的思维，写生活也并不似沈复事无巨细的叙述。三毛的文字让人惊异的不仅是她灵动的思想，某种程度上来说，三毛之所以受如此多的人追捧，是因为她做了很多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成为了我们想成为而不能成为的人。

        张爱玲曾经描述过少时的着装“当时捡继母剩下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暗红的薄棉袄，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那样的憎恶与羞耻”，即使是后来离开家独自去上了女子学院，也还是“蕴袍蔽衣处其间”。不善交际的她在身边光鲜亮丽的同学的衬托下，如同一只格格不入的鹤。少女正是爱美的年纪，即使那时全优的成绩也不能让她忘却自卑。这直接导致她后来对美近乎痴狂的追求:无数次穿着奇特的服装，每每惊艳众人，与友人喝咖啡也要盛装打扮。张爱玲的气质不是压抑的黑，也不是神秘的蓝，而是一种淡淡的青白色，满载不流转世俗的寂寞。

        而三毛呢？她是一抹红。不是亮丽的大红，也不是少女的粉红。她好像一杯褚红的葡萄酒，多的是迷离的深沉和热情的天真。三毛是聪明的，张爱玲一辈子也没能学会的人情，三毛却可以。她的“流浪”让她身上浸透了世界各地的文明，用她的热情得以相识无数友人，而广泛的人际关系也丰富了她的生活与旅行。三毛亦爱美，她的审美融合了多种文化。比起张爱玲的精致和浓重的时代风味，三毛的装扮多了一分简单和返璞归真的质朴大方。她更多地投入到享受生活，自己动手制作家具、裙子和装饰品，她的打扮不是为了给旁人艳羡，而是出于本性，随心而行。

        相较于张爱玲，三毛的爱情似乎更幸运也更不幸。

        三毛与荷西的爱情是一段传奇。在三毛笔下，没有人比他们更相爱、更幸福:

荷西问：你是不是一定要嫁个有钱人。

三毛：如果我不爱他，他是百万富翁我也不嫁，如果我爱他，他是千万富翁我也嫁。

荷西：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嫁有钱人。三毛：也有例外的时候。

荷西：如果跟我呢 

三毛：那只要吃得饱的钱也算了

荷西思索了一下：你吃得多吗？ 

三毛十分小心的回答：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少吃点。 

短短几句，感情之深可以见得。

三毛的文字充斥着爱与生命感，从最早小弟弟一样的荷西到成为她的一生挚爱，他们的婚姻里浪漫和现实相互交织。在三毛早期的文字中，她如同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嘴角带笑地回忆她们的生活。  这样浓的爱恋，这样深的羁绊，在荷西骤然离世时，绕是乐观的三毛也不能接受。有时候越是表面开朗的人内心的感情往往越是无比强烈，痛到极致便是麻木和无所畏惧。她最终还是追随了她的爱情。我想，那时的她一定是极其痛快和解脱的，或许她和她亲爱的大胡子，已经继续流浪在这世间，“做自己的梦，走自己的路”，再也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三毛受的是失去至爱的极度悲痛，而张爱玲则是爱而不得的挣扎。

        张爱玲的作品总会有一种忧郁的氛围，有人说，只有张爱玲才能同时承受灿烂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她用一种冷静的笔法写时代夹缝中现实的情爱。无论是《小团圆》里九莉和邵之雍的爱恨纠葛，抑或《半生缘》顾曼桢和沈世钧的大悲大恸，她笔下的爱情悲剧似乎都蒙上一层血色的浪漫。这令人不禁联想到她自己的坎坷情路。

        张爱玲的两段婚姻，对方都比她大很多。这与父亲留给她的童年阴影不无关系。因为缺爱，潜意识希望有一位父亲般的人去爱她，让她有所依傍。她是孤寂的，但也是渴望爱情的。对这样的一个女子来说，爱是什么呢？我想就是她给胡兰成那张纸条“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爱胡兰成，因此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与所爱之人“岁月静好”。张爱玲把她的一生都献给了爱情。她的风情和早熟，是她的武器，也是软肋。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胡兰成不爱她吗？她比谁都明白，或许是爱的，但就像她自己的那句名言“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张爱玲写感情太透，太专注，冷漠到近乎冷血，好比熟知游戏规则的人可能反而玩不好游戏，最终也还是成了戏中人。

        张爱玲和三毛，这两位惊艳了时光的女子，两个通透纯美的灵魂，在她们看似迥异的外表下却都是一颗善良的心。洒脱奔放的三毛也会寂寞，清冷淡然的张爱玲也同样有娇媚可爱的一面。她们用睿智的文字记录了各自传奇的一生。时代的车轮不停向前，留下的，只有她们天才的文字和如花般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