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岁，我才看见了母亲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腿疼。这个顽固的疾病缠绕着她，我似乎每天都能听到她的呻吟。病痛的折磨让她变得易怒、暴躁、喜欢埋怨。后来她就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不讨喜的女人。

父亲沉默着，我假装没有听见，哥哥年少时就离家，这一切离他很远，所以他看起来比我和父亲对母亲有耐心。

母亲的暴躁，让我从小没少挨打；她的易怒，让父亲没少和她吵架。我听见过她哭，她反复说的一句话是，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过不了一天，母亲又会重新收拾好情绪，下地干活，给我做饭，对我嘘寒问暖，然后她依旧会在某个时刻爆发，变得怒不可遏。

那时候我觉得母亲脾气太坏了，所以更偏爱沉默又纵容我的父亲，我们的关系亲密无间，毫无隔阂。这样更显得母亲孤单了，她一个人在做饭，我和父亲在看电视，她一个人在洗衣服，我和父亲在房间里聊天。

我似乎看不见她，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该做的。她先是腿疼，后来腿不光疼，还变形了，很严重。她开始很少出门，不下地干活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绣花。她绣花的手艺极好，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

我突然想起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喜欢看书，喜欢唱歌，喜欢给我讲故事，喜欢骑车到处跑。

原来她也曾是个少女，曾经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生活给了她无尽的苦难。父亲没有护好她，她就那样枯萎了。

我长大之后，带她去看过很多次腿，医生说这个没啥办法，给点药回去吃。于是她再次腿疼的时候，家里都跟她说，吃点止疼药。

她开始不怨了，不骂了，也不焦躁了，似乎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越来越多的时候，我看到她像一座看尽世界繁华，历尽苦难成神的佛。

这时候，我已经30岁了，她已经很老了。她的腿已经变形得很厉害了，她经常说，你妈妈走不到人前里去。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落寞，我在想，我该做点什么？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写作，我看着母亲，问自己，你知道她这一生是为了谁在忍受吗？你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吗？你知道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你知道她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吗？你好好爱过她吗？

那一刻我的心在抖，我发现我对这个把我养大的女人一无所知。

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爱她。带她去玩，听她说话。

我以前总觉得她过于唠叨，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匆匆挂断。

而今，我终于学会听她说话，她会讲很多琐碎的事情，她变得睿智、豁达、平静。甚至连病痛她都闭口不谈，不知道她接受了这一切，还是怕麻烦我。

这些年，我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一家医院，听说可以通过手术让她的腿好起来，让那弯曲了很多年的腿回归正常。

我迫不及待想要带她去做手术，父亲说，等暑假，暑假了，你和你嫂子都有时间。

所以我期待着这个夏天，我的母亲重生。我想给她买条漂亮的裙子，我想给她买穿不完的好看衣服，我想带她走遍祖国山河。

我会用余生去爱她，去了解她，带她去寻找她的人生。

母亲今年腊月60岁，我隐隐约约觉得，她的人生会从生日那天变得不一样。

她终于不用再被病痛折磨，而不论是我，还是父亲，我们都学会了去爱她，把她放在心上。曾经欠她的，我们都会努力补上。

谢谢妈妈，谢谢您等我长大，开始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