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命运总爱作弄拼命活着的人
文|葉天涯
民国以前,“读书”这条出路并不被老百姓所看好,那是大户人家才能享受的专利;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要学会了一门手艺,就能保住子孙后代一辈子吃穿不愁。
于是,“我”便随着父母的安排,去做一名裱糊匠学徒。
做学徒那几年,不仅让“我”熟练掌握了一项谋生的本领,还教“我”学会了吃苦、勤奋、不埋怨等精神食粮;这些东西不像手艺,是能跟“我”一辈子的,教我今后少吃些亏。凭着一身本领和好才华,“我”立了业,成了家,生养了一儿一女;这都多亏了美丽又能干的妻子。
原以为今后的日子会一直幸福下去,不曾想,“我”那有点“野”的妻子居然抛下了儿女,跟着那远不如“我”的师兄跑了!
“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按理说,论才华、能干、颜值、家财,师兄样样都不如“我”,妻子为何还会狠心抛下夫儿,与别人私奔呢?
兴许,是这美丽且能干的妻子太“野”了,听了那人的花言巧语,而家中夫君一直忙着手艺,心思也就逐渐被外面的世界给勾了魂儿吧!
在那个民族思想开始逐渐解放的年代,越是美丽、聪明、能干的女人,越是向往能与“大城市”来一场浪漫邂逅。
甚至不惜被乡里乡亲冠上“臭”“脏”等骂名。
若“我”不宁守一碗粥,而是多收几个徒弟,将“裱糊”这门手艺做大做强,再开几家分店,兴许,妻子便不会轻易被人用花言巧语糊弄走了吧?
然而,能干的妻子似乎早有预感。她早就预料到,街道上的洋玩意儿越来越多,不少大户人家甚至都换上了石灰、玻璃,不少手艺人都转作其他行当;单靠手艺已经吃不上饭了。
我在某融媒体中心做临时工时,曾因工作需要,访问了一名民间土陶艺术传承人——张叔。
张叔是我们当地民间土陶技艺的第十代传人,据说,在他跟随父亲学艺的时候,那一整条街道都是以土陶手艺谋生的手艺人,所生产产品,即使是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仍能销往邻省。可谓是传统手艺行业的辉煌时刻。可是,随着年代的变换,物价飞涨、成本居高不下、养儿供女等原因,越来越多的土陶手艺人选择外出谋生,导致原本生机勃勃的“土陶街道”近乎荒废。
当手艺不足以养活自己时,还会有人选择死磕到底;当手艺不足以养活家人时,人就会果断舍弃手艺,选择一份足以养家糊口的营生。
这是责任,也是人性使然。
个人的事虽然很小,可是一加在个人身上便受不住;一个米粒很小,教蚂蚁去搬运便很费力气。
于是,在裱糊手艺逐渐走下坡路时,为了养育已经失去母亲的一儿一女,“我”果断放弃了辛辛苦苦数年才学成的手艺,转而穿上制服、别上洋刀,成了人人看不起的小巡警。甚至“我”都看不起。但我还是以自身“能说会道”的本领,在巡警队谋得一席之地,逐步从小巡警干到“三等警”,再干到小领导,在街坊面前也算能昂首提胸一番。
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却让“我”看尽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
随着枪声四起,大大小小的店铺纷纷关门闭户,似躲瘟疫一般。可一纸木门,架不住人家砸呀,烧呀!一时间,无论是“辫子兵”还是小老百姓,为了在这场动乱中发一笔邪财,纷纷涌上街头。“砸门的砸门,喊叫的喊叫,嗑查!门板倒下去,一窝蜂似的跑进去……”全抢红了眼。繁华的街道瞬间变得跟地狱一般。第二天,各商铺老板才探出头,走向街头,看看自己还剩下多少残羹烂渣。
现如今,有的人过惯了和平年代,反倒开始渴望,甚至歌颂动乱、战争起来。
看吧,这就是动乱,这就是战争!
它就像是该死的命运,把人内心的丑恶无限放大,肆意作弄那些在中低层拼命活着的人;就是在一旁观战的人也无法幸免于难。
改朝换代了,巡警的社会地位依旧没有变化,处处被人看不起,甚至连自己的弟兄被“大兵”残忍枪杀,“我”也没法给兄弟讨个公道;甚至连凶手的面都见不得!
他有枪,他敢放,打死个巡警算什么呢?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又倒回去多看两遍,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家中某位长辈曾说过的一句话:“无论领导人如何变化,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不会有多大影响。”
起初,我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甚至非常反感。
现在,我便能理解了:无论这社会如何动荡,时代如何演变,都会有我们明知是不公平的,却又无能为力的事件发生。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存在“绝对公平”。
若存在,那所谓命运,便不会频繁地作弄在中低层拼命挣扎,只为活着的人。
原以为,遇到了冯大人,“我”便能彻底脱离苦海,从而走上温饱,甚至富贵的生活。岂料,命运弄人。第一次遇见冯大人来“招兵买马”,我一个不会骑马的人,拼了老命才赢得了这份职位,可新制服还没穿热乎呢,冯大人吹了台;赶巧儿,巡警队解散了,“我”又回去当“三等警”。第二次遇见冯大人,他点名叫“我”叫上几名弟兄,随他到外地就职;这次,“我”留了个心眼,让他向总部报备为“人员调遣”。果然,这次冯大人又吹了;所幸,我们只是调遣,才得以回到原岗位。
好不容易做到中层的位置,却成了一块夹肉,对上要会服从、应付、及时传达,对下要会热情、安抚、汇聚人心;有时候还要被迫做一些形式主义。不做不行,“我”可靠这些过活、养儿育女呢!
为人父母,吃再多苦,受太多累,都是为了能让子孙后代享福,让子孙能走出去做其他营生来养活自己,别再倒回来吃自己受的苦和累。父母总是不愿让子女也背负不堪的命运。
可,命运总爱作弄这样的父母。
由于“我”常年在外瞎混,不着家,又不忍心给儿女再娶一个“狠毒”的后妈,导致儿子不学无术,又不肯去吃学艺的苦,偏要跟着老子一起干巡警。也算是有个谋生吧!两人两份薪水加上“我”的积蓄,也够让他娶妻。唯独可怜了女儿,没啥本事,又不会说,只能嫁一个巡警,一起吃窝窝头!
一人当巡警,子孙万代全得当巡警,仿佛掉在了巡警阵里似的。
父母省吃俭用一辈子,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哪怕改变不了,也希望能改变儿女、后代的命运。奈何,儿女不争气,不肯好好念书,又不肯吃学好本领的苦;坏东西倒是不用谁教。
古代如此,近代如此,现当代更是如此。
不仅贵门容易出贵子,寒门更容易出“贵子”。
或许,正是常年缺少父母的陪伴,才导致他们在成长中逐渐忘却了自己的家境多么贫寒,逐渐丢弃了应扛在自己肩上的重担,逐渐形成了敏感且脆弱的自尊心。到最后,他们甚至完全丧失了拼命生活的勇气与信念,转而去盲目追求那份虚无的安稳,乖乖地在温室里躺平。
然而,对孩子心怀愧疚的“我”,为了维持子女的这份安稳,不得不再拖着年老的身躯,前往外地“出差”;尽管“我”自认为不输给年轻人。或许,是这份精气神忽然令儿子身体中沉睡着的“不服输”的劲儿苏醒了,他也想跟着来。“我”拒绝了他,他却自己悄悄地跑了出去;一开始他过得还凑活,也能给家里寄点儿钱,自己却生了病也不愿花钱,结果病发,留下我一个老头子和儿媳妇。
办完了儿子的丧事,“我”也没多少积蓄了,便“托人”继续在“原单位”干中层;又遇上来了新领导,因我留着胡子,愣是将我踢了出去。
很多时候,现实就是这样。
“当你年轻力壮的时候,你把命卖上,一个月就那六七块钱。你的儿子,因为你当巡警,不能读书受教育;你的女儿,因为你当巡警,也嫁个穷汉去吃窝窝头。你自己呢,一长胡子,就算完事,一个铜子的恤金、养老金也没有,服务二十年后,你教人家一脚提出了,像踢开一块碍事的转头似的。”
你却无能为力!
话很难听,可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社会。
无论你在一家公司、企业,甚至单位勤勤恳恳干了多久,领导一换,就意味着要裁员。
谁又敢百分百肯定裁员不会裁到自己呢?
所以,很多人,为了不被裁员,总会各出奇招,甚至不惜毁了名声,毁了他人。
被裁员的又能怎么办呢?
能力出众的,很快就能找到另一份谋生;能力平平的,消沉一阵还能顽强前行;没有能力的,为了生活也只能咬着牙去做那些被常人看不起的职业。
在学校时,你们还能用稚嫩的嗓音叫嚣“绝不会向生活低头”;但是,只要你走出学校,踏入社会,走进生活,它绝对有一百、一千、一万种方法教你低头。
这不是小说所杜撰的命运,而是真真实实发生在现实中,或即将发生在现实中的,专属于人的;且,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接受的命运。
老舍所著短篇小说《我这一辈子》。以第一人称视角,幽默风趣的笔风,朴实无华的语言向读者阐述了一位由手艺人沦为小巡警,在改朝换代的动荡年代拼命苟活,却总被命运所作弄的小人物的人生故事。反映了那个年代的小老百姓,仅仅是为了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也是在暗讽社会动荡不安给人民带来的辛酸和苦难。
老舍《我这一辈子》|葉天涯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