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二十二度
手机屏幕显示此刻外面零下二十二度,孟姝语开始在办公室武装自己——棕色的羊毛围巾、同色系的羊毛帽子、加厚口罩、长及脚腕的红色加厚羽绒服,虽然是人到中年但依然玲珑有致的身材藏在厚厚的衣服里,她像一只换了红装的棕熊向家里走去。
寒冷和夜色笼罩了这座城市,虽然不远的路,孟姝语依然觉得身上的热气好像被寒冷这个妖怪吸走了,通体冰冷。孟姝语在家门口看到了丈夫李大伟的车子,屋里还亮着灯。她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在包里翻找钥匙了,此刻,她的两只手已经冻成了铁棍。
抬手敲防盗门时她听到了两种金属撞击的声音,手好像没了知觉,感觉稍微使一点力那如铁棍一般的手指就会脆生生地折成两截。敲门声响了十几下,屋里依然没有应答,她只好翻找出来钥匙自己开门,但门从里面反锁了。
孟姝语的心突然就往下沉,手上赌气一般向反方向转动钥匙,一直拧到转不动才拔出钥匙,门被她从外面锁上了,这次里面的人就算有钥匙也打不开,她进不去,他也别想出来。孟姝语想象着屋里此刻的情形——丈夫李大伟和家政小路……转身决绝地离开!
孟姝语来到小区旁边的一家咖啡店,要了一杯咖啡双手抱着贪婪地吸收着那点热气。氤氲的雾气和自己模糊的泪眼织成了水幕,往事如同电影,一幕幕上映着。
十九年前那个零下二十二度的冬天,孟姝语坐在李大伟的自行车后座上,李大伟把自己的棉衣披在她的身上,自己穿着一件手织的毛衣在寒风中奋力向前蹬。那年他们大二,只因孟姝语说想去影院看《没完没了》,他风雪无阻带她去。
十六年前零下二十二度的冬天,孟姝语经过艰苦地斗争终于带着李大伟回家见了自己的父母。孟姝语是本市人,父母都是老师,她大学毕业后自然留在了市属中学当了一名初中语文老师;李大伟家在农村,考大学报志愿时选择了定向生,大学毕业后原本应该回县城工作,但为了孟姝语他选择留在市里。
留在市里的李大伟没有固定工作,孟姝语的父母不同意他们交往,但经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最后只好妥协。
见了几次面,孟姝语的父母就认可了高大英俊又勤快的李大伟。大学毕业第二年他们举行了婚礼,婚房是孟姝语父母出了一多半钱买下来的,虽然不大,但装修得很温馨。
儿子出生那年,李大伟开始创业——和人合资办了一个文化公司。没想到之后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十几年过去了,公司规模不断扩大,他们在孟姝语单位附近买了一所180多平米的大房子,李大伟给自己买了一辆豪车。
孟姝语在工作中也几乎年年先进,每届想去她带的班级的学生家长几乎把关系找到市教育局。虽然说是阳光分班,但她的班总是被塞满各种关系户,而她总能用自己的魅力和付出让这些孩子团结在她周围,班风好是她带班的一大特色。
儿子从小到大也不用操心,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去年儿子从孟姝语的学校以全市第五的成绩考到了市重点高中,寄宿在学校。一家三口有交集的日子不多,各自忙着自己的。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情况却有一些变化。孟姝语每天下班后,李大伟几乎都在家里了,小路已经离开,做好的饭菜与平时口味大不相同。
小路是孟姝语在儿子初二时找的钟点工,负责每天帮忙做一顿晚饭,每周收拾一次家。李大伟生意好的时候,给孟姝语买过价值不菲的首饰,但很快就被雪藏了。孟姝语希望能用钱换一点时间给自己,于是请钟点工帮忙做家务。
孟姝语每天除了工作和照顾孩子就是读书。买了大房子,李大伟把一间30平的大屋三面的墙上做成书架,上面几乎摆满了孟姝语的书。读着这些书孟姝语就觉得岁月静好,白天的劳累繁琐就消失了,这可能是她这么多年教书依然没有职业倦怠的原因吧。
小路的到来,把孟姝语从家务中解放出来,让她的生活更加惬意,儿子上高中后,她便投入更多的精力在学校,经常辅导学生到很晚。
今天零下二十二度,六点多天就黑透了,孟姝语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提前回家了。反锁着的门让她忘了寒冷、饥饿和身体其他的不适,坐在咖啡屋里只感到一点点惊惧袭来,对,就是“惊惧”,她不知道这一切该怎么收场。
孟姝语想着最近一系列的怪异事情,天天晚上在家里的丈夫,变了味道的饭菜。以前回家时偶尔会与小路碰面,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没见到小路。每次李大伟都说,小路做好饭已经离开了。
孟姝语以前给了小路一把钥匙,让她干完活就可以走,不用等她回来。因为学生的事情说不好,不知道哪天处理什么事情就回来晚了,她不好意思让别人等。有时候孟姝语回来,小路已经走了,饭菜有点凉,她等着李大伟回家,在微波炉里稍稍热一下一起吃。而李大伟如果不是晚回就是不回来了,像这样连续多天早回来几乎没有过。
而小路像这样连续十来天早走的情况实在也不常见。孟姝语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小区门口是见过一次小路的。那天小路穿着一件短款羽绒服,皮短裙,下面是一双及膝的靴子,鞋跟很高。孟姝语印象中小巧干练的小路一下子变得亭亭玉立了。化了淡妆的小路竟然如此妩媚,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小学三年级孩子的母亲。
孟姝语知道小路原来有工作,但因为要陪伴上小学的孩子选择了给她家做家政,这样既有收入又不耽误接送孩子。孟姝语那天才发现干活干净利索,做饭好吃的小路竟然是一个美人。
孟姝语和小路打招呼,小路眼神躲闪着,显然有事情瞒着她。不知怎么孟姝语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安。今天这种不安不断放大,堵着胸口生闷。
突然手机响了,是李大伟打来了,孟姝语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了接听键。手机放在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姝语,下班了吗?门锁让我搞坏了,你回来时顺便把楼下开锁公司的叫上来好吗?”
李大伟的声音像平时一样正常,甚至比平时还要温柔,孟姝语脑子一时有点发懵。听筒那边的声音有点着急了:“怎么了,姝语?还在处理学生的事情?不方便说话吗?”
“一会就回去”,孟姝语弱弱地回了一句,挂断了手机。也许她想多了,一定是她想多了,她向家里走去。
在外面拿钥匙很容易就打开了门,屋里只有李大伟,在这样冷的天气中,他方正的额头上竟然渗着汗珠,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挂着小路的围裙,围裙像一个肚兜一般吊在他身上,显然后面的带子也没法系住。
孟姝语的不安被这可笑的一幕冲淡了很多,走进餐厅却看到餐桌上琳琅满目——一个精美的二层蛋糕,几个釉下彩的青花瓷盘里颜色搭配和谐的菜品,还没有点起的红烛,灯光下泛着光的红酒。
孟姝语回头惊讶地看向李大伟,他已经拿掉了那条可笑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条紫水晶项链走向她。
“结婚十五周年快乐!练习了一个多星期厨艺,想给你个惊喜,特意反锁了门,结果把门锁给弄坏了,怎么也打不开了,局面是不有点尴尬,神秘感也没了。”李大伟不好意思地看着孟姝语说,“哎,开锁公司的人没来?你怎么打开的门?”
孟姝语终于明白她刚才回来敲门时,李大伟正在厨房炒菜。房子大,以前自己在厨房炒菜开着抽油烟机时,李大伟什么时候回来也完全听不到。她对刚才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抱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李大伟的话,于是她岔开了话题:“小路呢?她今天没来?”
李大伟说:“我给小路放了两周假,最近的晚饭都是我做的,为了迎接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苦练厨艺,我还特意叮嘱小路保密,看来她做到了……”
孟姝语走到李大伟后面,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零下二十二度的冬天,孟姝语坐在李大伟的自行车后座上,那时他说:我要用一生爱你!她相信!如今她怎么就怀疑了呢,时间让她变得不自信了吗?
孟姝语说:“我们以后不请家政了,晚饭我来给做吧。”她感觉李大伟眼里有失落闪过,但很快揽过她说,咱们先来庆祝吧!
那个晚上,孟姝语回到了青春时期,零下二十二度的天气泛着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