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和尚猴子 第一章 相遇（下）

稍西处埋了只瘦猴子

“嘿，你这猴头，趴窝在这怪山下装妖怪吓唬你大师呢!”

和尚来到一座如手掌倒扣的矮山前，山下压着只臊眉耷眼面相的丑猴子。

猴子仰头看去，只看到覆盖着僧裤的两条腿，视线再往上，没能看到来者面容，只能硬挤起笑容道：“悟空给大师见礼了，压在山下，无法动弹，吓到大师实属无奈，悟空这就给大师赔个不是。”

语毕，猴子费力晃动本就无多少缝隙可以支撑挪转的头颅，将脑门磕在泥土地面，往复三次，算是他口中才说过的赔不是。

明明只是一只猴子，却既会人语，又识礼数，本该充满灵性的一幕，终究由于他的尖嘴猴腮，显得好不诡异。

和尚眼神微微一黯，眉上寒光更胜，想起观音姐姐昔日所言：那猴子本为天地所生，翻越山海学艺得回，法力通玄，曾经大闹天宫，各路天仙找不出一个敌手，有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却与你既有宿缘，是同一路人物，你此番出行，定要先行将他收服，才可无忧上路。

和尚蹲下身，抬手抚去猴头上的草叶灰尘，将脏乱打结的发毛轻轻理顺，开口问道：“丑猴儿，你因何被压至此山下？”

猴子回话，语气轻柔，“打了个赌，愿赌服输。”

和尚皱眉，声音渐冷，“因何而赌，心中可有怒气？”

“既是愿赌服输，心中自然没有怒气。打赌是因为当年座下猴子魂归地府，故而下冥狱找那阎罗，神佛安坐诸天，却能与天同寿，我想知道个为什么，想与他们讲个道理，谁料他们无端与我打了起来，又上天搬来救兵，如此反复闹了多年，死伤无数，他们请来西天如来，我便借机打赌来个了结。”

“是想知道为什么，不是凭什么？”

猴子不言，低眉顺眼。

和尚苦叹一声道：“你竟变成了这般模样，稍后我会将这山上佛偈解下，还你自由，观音菩萨与我说过，500年已至，由我助你，不算违反赌约。”

和尚停顿了一下，直视着猴头，“在这之前，我且问你，你可曾讲通了自己的道理？如果没有，你可还想与那诸天神佛，代世间万灵说一说道理？不止生老病死，还有众生皆苦。”

猴子神色变幻不定，双眼有水光泛出，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想说的，但深感惶恐。”

“怕什么？”

“怕生灵涂炭。”

和尚终于笑了起来，“你这丑猴儿，我还以为你是为何性情大变，与传闻不符，原来如此。我且告诉你，你同我一样，都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可怜种，我此番去往西天取经，途经此地，便是专门来救你出山。”

在猴子看不见的地方，和尚将手指向天穹，“而我去往西天，取经之外，更想弄清楚的，就是凭什么，由那满天神佛制定这世间规则，真要算起来，咱两算是一条道上的同行者。”

猴子依旧苦着脸，显露出内心的挣扎。

和尚继续劝慰道:“你可别自怨自艾，好歹当年打到天宫去，是和如来交过手的，你不为私心，何须自责？你渴望给万灵造就自由，自己却用各种理由将自己束缚，还被那些神祇当作与佛国交易的质子，着实荒唐。”

猴子有些疑惑，“质子？”

“我本不欲多言，但事关所执，只能先与你说个明白，质子之事，不提也罢。今日不谈佛法，只论道行，我明悟道路的方向，你有与天地争的力量，我会将你的疑惑解开，让你了悟自己的道理，让你敢于与天地诸神说明白自己的道理。”

“而我，需要你的力量，你可愿意？”

猴子将目光向视线尽头扫去，一眼望不到天，他想起死在自己怀中的那只猴子，突然对往后憧憬起来。

“悟空往后但凭大师吩咐。”

“自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弟子，法号行者。”

和尚艰难攀至山顶，双手捏住那六字佛偈，止不住心生怒气。

去你娘的神佛，万灵自有命数，尔等昔日种出了因，撒手不管也就罢了，还将这天生地养的猴儿差点变成一只膝盖发软、没有骨头的玩物，真当我没有一点办法？

你们当年害怕这女娲娘娘的余子化身的猴儿，我就要让你们知道，命数究竟为何可怕！真以为禁了我的十世佛力，我金蝉便只能浑噩待毙？

可笑的假德假慈，既然我生魂仍在，自今日起，我便只做三藏，我要让丑猴儿成为那个逢生的果，我会日日教导，终有一天，定将清一清那诸天邪气，正一正这万灵脊梁！

这一天，和尚和猴子终于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