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梦游:龙船
五十一回:宝玉喜道:“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虎狼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同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
中医尤其讲究辨证,这点跟西医上大差不差,先把毛病症状摸清楚了,再去了解前因后果,然后对症下药。一个浸淫数十年的老中医,在下方的时候,会更注重药性药量,因为人的身体素质是不同的,一点点的差别,往往会出现不同效果。
受体的承受能力,是个最关键的要素。
也不单是晴雯等人,一般来讲,女性的身子骨要柔弱些,不像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啥玩意往肚子里招呼似乎都没事。药性太猛,副作用越大,对人体的伤害也越大,本来是个风寒感冒,结果像这姓胡的庸医一般,严重些的搞不好弄个脏器亏损。
重症下猛药,乱世用重典。那是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阶段,为了起沉疴,疗痼疾,为了活命不得已而行的手段。
其实中医的理论,倒像是儒家典籍似的,有所共通,都讲究君臣相佐,识人之明。曾在一本叫作《风俗丛谈》的书中了解过一点,乡下有些走方的郎中,很多情况下都是那些功名无望的士子,转投而来,以他们的学问摸几本医书,然后治疗一般的疾病,或许还是没问题的,都是现成的治疗方案。在那稍微落后的村落间往返,聊以度日。
不过我对他们这一群体,很是怀疑,理论知识你可能信手拈来,但辨证上的经验,可不是三年五载甚至无中生有的。或许中医在当世声名的负面影响,到底跟他们有些关系。
药有药性,在选择上就要斟酌一二,不仅要考虑症状的轻重缓急,更应该考虑病人的身体状况,男女老幼,各各不同。即使同一种药,因为炮制的方法不同,药性也会不同,比如甘草和炙甘草,后者添了几分火性,稍强些。
不仅是药物,食物也是。四十九回:宝钗笑道:“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爱吃。”他们吃的这是烤鹿肉,性味上来说跟牛羊肉有些像,都是温性。像黛玉这种虚火壮的,吃了就不妥当。再者,她脾胃功能虚弱,肥厚甘腻的东西,吃了难以消化。像前文那螃蟹,也吃不得或者吃不多,寒性重,承不住。
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惜没福消受,耐不过冷暖,承不住温凉,强取则俱生祸患。人生中得到的一切东西,莫不要讲究一个承受能力。
以前好跟别人讲开玩笑这件事,就像前文那王熙凤和鸳鸯捉弄刘姥姥,也许整座贾府甚至整个天下都觉得言笑晏晏,那都不叫玩笑,只有那被取笑的刘姥姥觉得是玩笑,这个玩笑才确实是玩笑。凤姐打趣那唱戏的小戏子像黛玉,但是不明着说出来,大家都知道说的是黛玉,都不说,只有大剌剌性子的湘云脱口而出,黛玉便认真恼了,为此闹得一二天的不快活。小性的人,也承不住。
人啊,就是个容器,能盛放多少物件,能承载多少重量,就像一座龙船,好像都有个定数,所以很多时候,要学会舍掉一些物件,东西少了,重量也就轻了。
鲁迅有首诗《自嘲》,其中一句:“漏船载酒泛中流”,我有段时间不去管嘲自己还是嘲别人,也不顾前因,也不理后果,就单单念叨这一句话,很有些意味。谁又不是在无形的水上漂来浮去,可不是所谓的“载浮载沉”么。“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顺流而下也好,逆流而上也好,终归是停不下来的,否则只能被冲得七荤八素,甚至舟散架,人落水,半点不由人呐。
其实不管漏船也好,龙船也好,都有一定的承受能力,载酒泛中流,那也都是豪迈快活。可一个漏船却去空想一个龙船的吃水量,未免有些自不量力,有那闲工夫不如修修补补来得实在。破烂丑拙的,也搞不好,比那龙船还有大快活。
能承载多少,好像都有个定数,这样说,就有意往那命数上靠了,也不妨就靠一靠。载酒泛中流,何尝不有仙鹤入梦,江山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