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者的喜悦雅颂文学教室散文

母亲的灯亮起来(散文)

2016-10-14  本文已影响2111人  图麟阁

        全家往江南搬迁的时候,我突然对我那住了许多年的房子生出了无穷的留恋。

        虽然这几年一直硬着心肠在外面飘泊,天南海北几乎都走遍了。虽然时时觉得外面的世界有点那么无奈,可世界的精彩却使我无法抗拒。但毕竟老婆和孩子还都在苏北乡村,这样一来,家就还在那片朴素的土地上。现在,我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可以接受我们全家的地方,老婆孩子便也须和我一起去到那个美丽的江南小城了,那么,家,就得搬了。

        突然之间伤感就涌上心头,突然之间就觉得这个家如果不搬该有多好。家园的芬芳与温馨一下子像一个质朴的乡村少女一样让我生出无穷的留恋。我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真的就要在另一片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我下半辈子的一切?我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吗?我能在他乡生活得很好吗?林林总总的缠缠绵绵与凄凄切切,一下子涌上心头,拂之不去。

        离别的感觉就这样牵牵连连,牵扬挂肚,一副小家子气。但我没有办法。就算我不是那种易感的人,但在又一次挥手离别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土地时,我无法不动游子情怀家园之思。

        那么就搬吧,把能搬的全搬到车上。

        差不多全搬好了的时候,老婆孩子也已经上了车,汽笛不断地在催我上车离开,可我还是走到房子里,打量着空落落的屋子。这时候,我的心就像这空落落的房子一样空空落落。

        忽然看见了旧沙发角旁的两盏灯。这两盏灯一直放在角落里,很长时间里谁也没有理会它们,要不是搬家,它们很难让人发现。

        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眼泪便悄悄地溢了出来,再也没有能控制住。

        这是我结婚的时候,岳母给我们的礼物之一。

        那是两盏玻璃罩灯。我们进入洞房的时候,岳母替我们在洞房里点亮了那两盏灯。

        那时候,岳母说,要的,什么时候,我都要给你们灯的,这是规矩。我们这儿嫁女儿都这样。你们一人有一盏灯,有了灯,你们今后的一切就都亮堂堂的了。

        岳母在为我们点灯的时候,脸上是那么地虔诚。

        我很早就没有了母亲,到我大学毕业时,我家仍然一贫如洗。我记得爱人第一次到我们家看我父亲时,我对她说,你瞧,这就是我的家。那时候,灿烂的女大学生照亮了我的破旧的小茅屋,我伏在她的肩上,悄悄地对她说:你现在要是选择离开还来得及。那个灿烂的女大学生什么也没有说,回转身,吻住了我。

        我是在我的岳母家结婚的。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的岳父岳母为我和他们的女儿举行婚礼的情景。

        那是一个大雪天,我们家竟然没能有一个亲友和家人来参加我的婚礼。路远是个借口,我知道,母亲去世后,维系这个家的亲情纽带便消失了。我本来对这门亲事也没有什么指望的。惊人的贫穷让我对幸福不敢抱太大的企望。生活就是这样,穷人对幸福的想象永远不能成长为一棵大树,永远只是像小草一样俯伏在大地上。

        那一天,我在喜悦中带着一股浓浓的失落。我多少次翘首望着来路,总希望家里的人能在这种时候如期而至,我的父亲,我的哥哥,或者姑姑与叔叔他们。可是,一直到晚宴开始,都没能有一个人来。我就要流泪了。妻子温柔地安慰我说,不要紧的,他们也许是忙,也许这大雪把路堵住了。

        婚礼结束后,我们在一个晴好的日子离开了岳母家住到了我爱人的学校里。我用自行车带着我的新娘走了。第二天,爱人的弟弟骑车来了,将我们不方便带的东西全都带了来。其中就有那两盏灯。

        爱人的弟弟说,妈妈一定让你们拿着,说这两盏灯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落下。

        我心里好一阵激动。

        我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这两盏灯放在一个屋角。

        以后,每到我们结婚纪念的这一天,岳母都会为我们点起这两盏灯,一边嘴里念叼着,一切都亮堂堂的,一切都亮堂堂的。

        以后,我们搬了好几次家,我都没有舍得将这两盏灯丢了。记得有一次是从校内的平房搬到楼上去。我们想:这两盏灯就扔了吧,不要带到那漂亮的楼上。可是,来帮我们搬家的岳母仍然替我们带了来。

        现在,我又看到这两盏灯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两盏灯,放到一个脸盆里,然后走出了我们生活了多年的屋子。手中有母亲的两盏灯,心里也好像一下子踏实了许多。

        到车上的时候,妻子看见我拿了这两盏灯,便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它干什么?

        话没说错,儿子都十岁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我没有说话。我很小心地把它们放到我们的座椅下面,然后,坐到妻子的身边。

        汽车呼地一下驶出,载着我们往南方去了。

        在车上,很长时间,我都没有说话。全家人也都没有谁说话。我已经搬迁过很多次了,多年以前我从家乡小镇搬迁到我妻子工作的学校。这一次是从一个异乡搬到另一个异乡,一个更远的地方。我不知道前面的路会怎么样,但我相信会走好的,因为,在我的心里,母亲的那两盏灯永远亮着。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拿出电话,拨通了岳母家,接电话的正是岳母。老人略带沙哑的喉咙让我倍感亲切,我在她问了是哪一位后立即喊道,妈妈,是我。

        岳母听出了我的声音,连忙问,家搬好了吗?

        我说,我们搬好了,我带上了你送我们的灯。

        我便再也没有能说下去,我流泪了。在岳母一迭声的好好好好中关上了手机。

                                                                                                                                                                                           2000年11月于江苏张家港

        附记:这篇散文发表后,便在很多报刊上转载,也在很多中学试卷的现代文阅读分析题中出现。但我这人不太注重搜集这类信息。有朋友告诉我了,我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太当一回事。倒是有一次,我外出开会,有一位老师告诉我,他是注视着这盏母亲的灯找到我工作的那所学校的,而且,特别希望进入我工作的学校。然而,人世的一些幽默与荒谬让人们会觉出某种荒诞意味——当那位湖北的青年教师来到他所心仪的学校工作时,我却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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