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树苗长大了

1

冬日的黄昏总是来的早，不到六点，暮色已是低垂，门铃发出悦耳的声音，我按下开门键，脸上含着笑，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楼下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那是娃娃在跑着上楼。

娃娃放下书包，换上拖鞋，连外套都没顾得上脱，就跑到厨房找我，像一个小小的话匣子，叽叽喳喳地开始了放送。

“妈妈，妈妈，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说我上课回答问题积极。因为今天讲的是长征，我都知道哦。”

“妈妈，你知道为什么金沙水拍云崖暖吗？这个地方为什么用‘暖’呢？”

我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犹豫着回答，“不是为了和大渡桥横铁索寒的‘寒’对应？”

“妈妈，你再想想，还有别的作用吗？”娃娃满是期待地望着我。

我一边炒菜一边摇头，“别的就不知道了呀！”

“妈妈，你想想呀，巧渡金沙江是几月呀？五月呀，所以天气很温暖啊。还有呀，巧渡金沙江啊，没有人员伤亡，是不是很开心，很温暖呀？”

看着那个声音清脆，眉飞色舞的男孩，忽然就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2

其实，娃娃给我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高开始像小树苗一样“噌噌”向上窜，在我以为他还只有一米四的时候，其实一测量他已经一米五了，当我还惊讶于他一米五的身高时，他又变成了一米五三，然后，不过两三个月，又变成了一米五六……

终于，在我又一次因为他的作业气愤地举起来手，想如同小时候那样打他的时候，看着几乎快要和我一样高的他，那举起来的手却怎么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轻易落到他的身上，我茫然地把手收回来，顺势放进了口袋。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我的娃娃长大了，已经不再是没有思想的小小的萝卜头了，他已经成了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真正的人了，一个需要我平等对待需要尊重的个体了，他不再是从属我的一部分了，他已经成了他自己了。

那一刻，我悲喜交加，许多种情感混合成一股清泉，流过我的心底，有凉爽，有甘甜，有宽慰，也有淡淡的怅惘。

那个像尾巴一样粘着我的小小的娃娃，终于成了记忆里的珍藏。我的脑海里展开了一幅长长的画卷，悠远的路上，有一个个的孩童在跑，在跳，他们在笑着喊“妈妈”，“妈妈”，他们的个头从矮到高，像一个个清晰的剪影，在那条人生的路上奔跑，嬉笑。

我的树苗长大了

3

我开始仔细观察着他，仿佛冷静的路人，悄悄地端详着他的一举一动。

清晨，我目送他背着书包，兴致勃勃地去学校，傍晚，又听他滔滔不绝地谈论学校的事情，听他讲老师，讲同学，讲课上，讲课下，仿佛他的周围都是新鲜有趣，仿佛每一件事情都让他开心快乐，仿佛世界对着他打开了一扇门，映入他眼帘的是无穷的宝藏。

他开始给我讲上古的事情，讲黄帝，讲蚩尤，还认认真真告诉我，我们应该要知道自己“祖先”的事。

他给我讲大禹治水，讲诺亚方舟，他说外国人看见洪水，会祈祷上帝，而我们中国人，在大禹的时代就已经开始依靠人的力量来治水。

他有时讲的顺畅，仿佛黄河之水天上来，有时又讲的语焉不详，边挠挠头边笑着说，“我记不清楚了，我听讲座的时候笔记有的没跟上。”，然后顺手递给我两张十六开纸的笔记，确乎是听讲座时记录下来的，我瞄了一眼，依然有错别字，“百折不挠”的“挠”竟然写成了“饶”，尽管如此，那两大张纸，却足以说明他的认真和用心。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边听讲座，一边做笔录的，却实实在在内心感到一丝惭愧，我们成年人已经习惯把听讲座当成任务或者形式了，而那个小人却认真地当成了学习。

他开始快乐真诚地交着朋友，在学校里仿佛没有说完话，回到家，还会网上聊天，也不过说些废话一样的句子，“你在干什么？”，“玩，你呢？”，“我也在玩。”，却依然津津有味地聊，仿佛那几句平平淡淡的话语里藏着什么开心的钥匙。

记得开学初，他从托管班跑回家，放下书包，连汗水都来不及擦，就问我，“妈妈，我和同学约好买风琴包，你给我二十块钱好不好？”，等我给他拿出钱，又给他扫了一辆哈罗车，还没来得及叮嘱他两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如同离弦之箭飞出去了，我只得看着他骑车远去的背影，立在原地，惊愕。

他给我讲外教如何带他们过万圣节，讲大家的面具和行头，他给我讲传统老师教的四大发明，讲数学老师上课讲的小笑话，讲微机老师如何上公开课，讲科学课上如何做实验，体育课上怎么玩游戏，他甚至某一天还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班里谣传语文老师怀孕了，”，过了两天，又满脸迷惑地说，“可能不是谣传，也许是真怀孕了。以前她都跟着我们跑步，现在不跑了呢。”，我愕然了，这些孩子，怎么什么都懂啊？

我从老师发的教学视频里，看见他满脸开心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像一颗青葱的小树，在班级集体中，汲取着阳光雨露，茁壮成长，心里也便生出一丝丝宽慰，一丝丝感激。

4

我在厨房里洗碗，娃娃在客厅里大声喊我，“妈妈，妈妈，今天的新闻联播要四十八分钟呢，妈妈，我看见姚明了啊，妈妈，有人还坐着轮椅呢……”，吃饭的时候他就对我说“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呢，我今天得看看新闻联播。”

洗完碗，我去客厅，发现他坐在沙发里，专注地看新闻，当然，嘴里也没闲着，嘟嘟囔囔地在读着屏幕上的汉字。

我忽然想起来他最近在预备的演讲稿，“勿忘国耻，爱我中华”，他没用我帮忙，是自己从网上搜索资料，然后每天早晨起床前和晚上睡觉前，都会背诵一遍演讲稿，我听到他在背诵，“当历史的脚步停留在第一千八百四十年的时候……”

电视上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专题，沙发上是专注地盯着屏幕的娃娃，房间里是舒适的暖气，夜空中是闪烁的星星，在这样的温馨的冬夜里，我感到满足又惬意。

我想起来那数不清的焦虑，想起来那令人发狂的检查作业，想起来那无法排解的忧郁，那些干冽和严寒却在这样温暖的冬夜里，在娃娃青葱一般的身影里，慢慢消融。也许，我该换种心态了，静待花开，是不是也是一种美丽的期待？

我期待着我的树苗茁壮成长，长成玉树临风，长成参天大树，绿冠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