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的小桥

摄影师阿布

忍不住又念起村边的小桥。

那是一座双眼拱桥，稳重地横跨过村东的小河。桥长大约20米，用粗糙的花岗石造就，水泥勾缝。桥面上砌起两尺高一尺宽的水泥栏，可以小坐纳凉，也可以写作业。

桥下河水时清时浊，涨涨落落，在桥身上蚀下一道道青苔、贝壳线。河滩上按季节铺开时兴的野草花地毯，河水倒映着堤上茂盛的竹林和灌木丛。

其间有一种不知名的杂树，枝条横斜着探向水面。秋天开学时，这树刚好开完小花，结出麦粒大小的青果。小心地摘下果实，剥开壳，露出心型的果仁，果仁上还蒙着层淡红或淡黄的膜，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翻开新发的课本，掐着小果仁，仔细地将它的颜色涂在图画上。一年年，这特别的色彩与清香就伴随着我们琅琅书声，盘旋进最深沉的梦境里。

放学后，我们飞奔到桥头，抢占桥面，或蹲或坐或跪，就着潺潺的水声开始写作业。时近黄昏，晚霞烧红天边，荷锄牵牛而归的大人们有的含笑而过，有的驻足比较下哪家娃娃写字好看，哪家娃娃记性好，看一眼书就可以低头写出两行字。得了表扬的学生娃就将胸脯挺得高高，说不定就生出个梦想小芽儿，从此要立志成材了。

写完作业，小桥又变了现成的游乐场。小娃可以在桥下浅水里摸小鱼，中娃排成溜从两米高的引桥“哈”一声跳下河滩 “练轻功”， 最厉害的是高年级的大娃，有人能抠着粘石头的水泥棱，从桥底攀上桥面。但也有失手的时候，就“扑通”一声跌落水面，激起一片倒彩声。

有一天，我在浑水中摸鱼时，竟然摸到了一颗鸭蛋，随后十几天里在同一个地方都有收获。呵呵，只听说过“撂蛋鸡”， 会将蛋下在其他地方；在水里捡鸭蛋的事，说给别人听真是都不信啊。

四年级，我学会了几样饭菜， 还吃馋了嘴。最好吃莫过于摊馍——将面粉加水搅成糊，锅烧热淋一圈油，摊上面糊抹匀， 煎焦后翻面再煎，好香好滑好好吃啊。 可是家里的油少，只有来了亲戚才有摊馍吃。 于是我放学后先飞奔回家，趁大人不在摊上两张馍馍，囫囵吐下肚，洗干净锅铲，再跑回桥头写作业。

房后老奶奶见我家烟囱老早就冒烟，又没见大人回来，拄着拐杖来看究竟。见我满脸灶灰地偷嘴吃，乐呵呵地又去了。

后来再见我家烟囱早冒烟，老奶奶就跟人摇头：小东西，又在偷嘴吃摊馍了。

很快我家棉花、油菜籽丰收，摊馍也就不再稀罕了。

一年年长大，读书越走越远。放假回家前，都会跟家里写信打声招呼。回来时，离村还好远，总会看到小桥头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正伸直了颈与我对望。那必定是衰老的父亲掐着日子在等我归来。等我大步靠近时，父亲的老花眼大抵才能看清人，急急地迎上要抢过行囊。

终于有一年， 我领回了娇美的女孩 。 一进门 ， 她就帮手做家务， 还拆开了老人的被面，在桥头用棒槌捶打清洗。老奶奶和婶子们笑呵呵地过来帮手，赞不绝口。小桥几年里又见到我们牵手来来回回，身边还多了娃娃。

岁月如河水流淌不回头。小桥送别游子迎来新生稳重依旧。不见小桥已有多年，但故乡的魂，如脚底最爱穿的千层底鞋，轻盈熨帖如无物，却时时伴我，踏过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