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清昙探芳心
01
“二小姐,你真的要去找那个什么先生?”长英端了茶在门口问道,眼神里满是疑惑。
“人家有名字,怀安先生。”我收拾着东西,抬头看她,说过多少次总是记不住。
“是,了不起的怀安先生动动笔墨就把我家小姐的心勾去了,想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长英迈步进了屋。
“长英,我不许你这么说怀安先生,先生的花草不止栩栩如生,逼真生动,每一幅、每一笔都是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他的画,”我想起那株墨梅,傲骨嶙峋,笑着看她“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二小姐,你说的,长英听不大懂。但长英真的担心你。”长英握着衣角,“上次装病才躲过三殿下的婚事,这次你又失踪去找画画先生,老爷如果知道,一定会重罚你的。”
“你说的,我都清楚。放心吧,没事的。哥哥托了齐裕公子在路上关照我。我也会定期写信给爹的。我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很快就回来了。”我背好了包,齐裕的车该在西门等着了,难得今天父亲有事晚回来,再耽搁就不方便出去了。
长英抱了抱我,“路上小心。”我回抱了她一下。
02
“你确定怀安先生会来?”
齐裕按着我的肩要我坐下,拿了茶杯塞在我手里,“季老先生的昙花算是人间绝美之景,就算不是他老人家亲自出面邀画,为了一睹这昙花,你的怀安先生也一定会来。”
“嗯。”我思忖着,确有道理。很快,周围宾客已是满堂。
安静中突然传来声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皱眉看向厅外,季老先生迎进一位公子,深色的衣服上绣着金丝勾勒的紫鸢花,图样娟秀,配着腰间那枚白玉佩,更显富贵。“公子,请。”听语气倒是盛情。
我突然想到怀安公子。那些画是出自这个人的手?我仔细打量着,却见那人只是微微抿起嘴角,态度谦和。他的目光突然转向我,深邃,清澈。他微微点头,如同示意。我也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怀安公子虽在对面雅座,却并不多言语。他的目光只关注那一株昙花。夜深了,不知等了多久,齐裕有些犯困。看久了,我的目光就不自觉越过堂中那株花,看向那温和的眉眼,那俊朗的容颜。
“江小姐。”
我被声音打断了游走的心思,我回头看向斜后座的人。他束发简单,衣着更是朴素,深蓝色的粗布,白色的衣服外边,参差的线使衣服更像白云衬托蓝天的景象,干净整齐,丝毫不见凌乱邋遢。这样的人如何进得这装修精致的观赏厅,我不禁有些纳闷。
“花开了。”
他的声音却如和煦的风,可融化冰雪,可吹开桃红。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看向中间那株昙花。
我突然明白过来,怕是我坐太久,身子偏了,挡着了他。我不好意思地朝他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很快坐正。
回头的那一刻,被眼前之景惊艳。好一株绝色昙花。刹那芳华,耀眼却又纯净。仿佛世间一片净白。
很快,那些困倦的宾客们在一声声赞美声中醒来,很快也融入了赞美声中。就连怀安公子也是笑意连连地同季老先生聊天。
我轻轻拍醒齐裕,转头时看见刚才的公子竟然闭着眼。多数人都在目不转睛,而他却闭着眼。真是奇怪。他突然睁开,我仓促地回头,继续观赏那株昙花。
昙花一现只是短短几个时辰。能够有幸看过这样的美景,人生当是无悔。
“感谢各位宾客,明日怀安先生的新作将准时挂在季府之外以供各位欣赏。”季老先生说完,便热情地恭送了身边的公子。
“别看了,花都谢了,人也走了。”齐裕喊我一起出去。
我望着那身影,怀安公子怕是要回去作画了。若是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该有多好。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他。
“别惦记了,太子殿下去年就纳了侧妃,魏侯爷家的玉茹小姐,你该认识的。”
“你说什么?”他是太子!怀安公子竟是当朝太子。那些年,我忙于四处观花赏景,从未在意过朝堂之争,婚嫁之事。
怀安,可是心怀天下之安的意思?
“清秋,你怎么了?怀安公子的画,明日出来。现在天都要亮了,我们回去吧。”
“嗯。”我顺从地跟在齐裕后面,内心却如万丈波澜。太子选妃那日,我刻意躲了过去。原来,我们错过了这么多。
“小姐?请等一下。”有个人骑马拦下了轿子。
齐裕哪有什么好脸色,拉开帘子就要开骂。结果对方下马递给我一枚玉佩,是刚才太子殿下腰上的那枚。“初五还请姑娘赏面,殿下会在永安寺等着您。”
我伸手接过来。还没仔细看,就被齐裕抢了去,“没什么事就走吧。”
“是,打扰郡王了。”那人扬鞭而去。
“怎么,你想去?”齐裕看着那玉,脸色暗沉。
“还有些时日,我拿不定主意。你先还给我。”
“给你倒是可以,不过该说的话,你可拦不住。”齐裕将玉递给我。
“想说什么,尽管直言。”玉上刻的紫鸢栩栩如生。
“我不明白三殿下那么好,你怎么就非要拒婚呢?多少人,一门心思想嫁给,算了,这些话你不喜欢,我也不多说。只是如今,你专门逃出来,就只为了还不知善恶的太子殿下?清秋,我不相信,你甘愿做妾做丫鬟!”
“结婚的事,我还没想好。等我想明白会做出选择的。我知道你为我好。再给我点时间。”
“得了,就当我白说了。你自己定夺便好,只是不要忘了为什么你错过太子选妃。”
我握紧那枚玉。
03
怀安先生的画传遍了大街小巷。
我站在季府门外,看见那副墨色的长卷,陷入了沉思。怀安先生的画向来真实,每一笔都可以还原到那些生动的花草里。这幅画很逼真地再现了昨日的昙花盛景,只是却比往常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昨日那是一株独秀,艳压群芳。今日却是争相绽放,虚虚实实。
怀安先生字迹确信无疑。我曾看过他之前的每一幅,那一个“昙”自也是流畅轻盈。众人只赏那一株,而他心底却开满了无数的花,各具姿态。
我想到这,又看了一眼挂着的画。就是这种乱世中不受纷扰,喧闹中寂静盛开的感觉。果然,怀安先生的画,皆是不凡。
“昨夜赏花之后,怀安先生作了两幅。另一幅名作芳华。只是那副画别有用处,便不予大家共赏了。”季老先生的话引起轩然大波。众人猜测当是被有心人买下私藏起来了。
这一幅昙便已称绝。那一幅芳华当更加出彩。
我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画,心里坚定了一些。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三殿下又来提亲了。”我刚入门,长英就围了上来。
“你还知道回来!”父亲站在院子里。
“女儿不孝。”我将东西交给长英,里面的卷轴正是齐裕重金为我买下的怀安公子的《昙》。
“这个月二十之后,三殿下便要启程去江南赈灾了。你若有意要嫁,便等他年底回京。你若无意,爹便回绝,再无纠葛。”
我走过去,“爹。”老人摸了摸我的头,“爹这一生为官,辜负了你娘。她最疼爱你,就算爹不做宰相,也要为你的幸福做些努力。”
“爹。”我轻声喊道。
他眼里泛着笑,“爹在,永远都在。”
我整夜未眠。那幅挂着的昙花在烛火下如同那夜看到的一样美。明日便是与太子之约。
我该不该去。
04
“小姐,委屈你了。”长英跟在轿子外,带着哭腔。
盖头遮住了光线,可我心里却清明得很。
“我有三个要求,若淮王殿下都能答应我,那清秋便应了这门婚事。”
“第一,若娶我,便不得再与他人有婚妁之约。第二,以怀安先生的《芳华》为聘。第三,同去江南,以年底为限,若期间有任何一方生异,皆可回京解除婚约,一别两宽。”
“小姐,王爷都应了。只是《芳华》要小姐入府才能见。”
我只乘了一顶软轿就嫁进了淮王府。一方面南下时间紧急,来不及准备婚礼;一方面唯恐途中相处艰难,回来还要一刀两断。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三殿下求亲三次,究竟是什么原因,他笃定就是我呢。我想着,有人推门进来。
“王妃,这是王爷送来的画。王爷吩咐,请您不必等夜,他要忙着处理赈灾之事,这些天都住在书房。”
画放在一旁,等人离开,我才揭开盖头。伸手触碰,那包裹的卷轴。缓缓打开。
在他眼中,这竟是芳华。
那画中的人同我模样无差,颦笑间也是流光溢彩。她背后是昙花的枝叶。我看着画,久久难以平复心情。不知是备受宠爱的意外还是虚惊之后的欣喜。
怀安先生为我作画。命名芳华。
怀安先生竟是我身后那位公子。我怎么早些没有想到!那幅《昙》很明显是从我这边的角度着笔,我竟还为怀安公子的身份而暗自生气,气他明明娶妃却留下玉佩。
想到怀安公子不是太子,我心里竟松了口气。
我坐在床前,仔细看着那幅画,仔细看着这间屋。虽准备仓促,却是一应俱全。
怀安公子,是谁怕是已经不重要了。有他的这幅画,我便该知足了。
05
“哪里不舒服?”马上的人从最前面返了回来。他就在帘子外。
“我也要骑马。”
他的马没有动,声音清亮地传来,“齐裕说,你曾经摔下过马,受过惊。”
“可我有你呀。”我看向他。
“那便同我一匹。”他静静看我,犹豫了片刻才启唇。
他拉我上了马。“握紧缰绳。”他握着我的手,眼睛看着前方。“不许再看我。”
“哦。”
我从未想过三殿下竟是怀安公子。淮王秦牧,字淮安。没想到这双握绳的手竟是那双作画的手。
两年前的徐县的赏荷宴上,怀安公子一幅《清荷》扬名天下。即兴作画,笔墨意境俱佳。那时,我也在场。轻纱虽遮住其容颜,但那一刻,我竟喜欢上了那双刻画生命的手,那个温文有礼的人。
“想问什么。”他环着我,走在队伍最后。
“你求亲了三次,就不怕我不愿嫁吗?”
“若你心有所属,淮安不敢强求。”
“那幅芳华,你都给谁看过。”
“本来打算自己留念,因为是你,才拿出来的。”
我想要转头看他,结果只是蹭了蹭他的下巴。
“坐好。”
“为什么是我?”
“世人皆言江府小女,品行低劣,样貌不佳,粗陋寡闻,难识大体。可这样的女子偏就让淮安动了心。”他笑着看我。
我跟着笑了。这是太子选妃时齐裕和哥哥帮我造的谣。也因此,我顺利地避开了太子选妃。那日太子永安寺之约,我并未去,只是托红英送去玉佩。齐裕说得对,我并未与太子殿下熟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未曾看明白。若他因听信流言便笃定非我,又目睹真容提出约见,若他明明娶妻,却还要留下玉佩自作风情,即便是怀安公子,也只能忍痛推拒。怀安公子的画观赏即可,至于人,我倒甘愿不曾认得。
我想着,竟无比庆幸,身后之人,才是真正的怀安公子。我虽入府,他却从未有失礼强夺之事。温和如玉,举止磊落。府里的下人们还时常提起他镇守边关的英雄事迹,每每提及,爱慕之意便有多了几分。
“你呢?这次为何要嫁。”
是啊,太子选妃之后三殿下求亲两次,还曾亲自登门。这一次,时间仓促,还要随他南下,路途遥长,怕是不比王府。
不因流言而退,不以身份相逼。这样的人本就是世间少有。更何况他的君子风度如同他的画一般,深深吸引着我着迷。如今见了真人,如何能不以猜想,不为之动心?
“大抵是怕错过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待夫人,本该如此。”他的声音像陈酿一般,低沉迷醉。
他这一句夫人,羞红了我的脸。转瞬想起什么,“那第三条不作数了,我要提新的要求。”
他低头,“他日你若倦了,告诉我,我会许你离开。”
“既嫁给你,便应追随你。”我对上他的眼,强装镇定的错开刚才的话题,“我要说的是,日后你不许为其他女子作画,也不许其他女子陪你作画。”
“夫人果真如传言一样霸道。”但夫人的美却如落尘仙子,清丽玲珑,超凡脱俗。夫人的见识更是远超常人,饱阅群山,博览众川,骨子里的坚韧不输儿郎。这样的夫人,当是举世无双。
“那你应不应?”看他神色像是犹豫。
“应,夫人说的,都应。”他的气息从耳后传来,“只是日后生活艰苦,怕是要辛苦夫人了。”
我靠在他怀里,“愿为君分忧。”
他策马而去,我同他一起远赴江南。那里还有多少故事,我还会发现他身上多少美好?我不知,却充满向往。像期待他的画一样,对未来充满期待。